柳梦再没入我梦里来。
游走在幻想和现实的两条线,我变得格外分裂。会忍不住这样想:柳梦是否曾参与过我的生活,难道只是癔症发作的大梦一场?
叹铃,你总是偷偷掉眼泪。
我愣愣回头去看身侧的人,她叹一口气,无奈又哀伤地看着我,给我递来一张帕子。
看来是有的,她真真切切来过我的身边。并不是虚无美梦。
不然我为什么要哭。
后来玉眉对我的担心稍稍削减了些,我能够独自上山去。
坐在碑前的草地前,看日升日落,等太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才有度过了一天的实感。
到这一刻,对于柳梦踏过绿原野的约定,我终于有所释怀。背靠冰凉的碑,权当是她的赴约。
这样的自我安慰让我得以熬过炎热的夏天。
但内心的空荡永远无法被填满。
四季轮转,山上一草一物几乎没变化。
起风时动,无风时静。周而复始,秋风凄凄,听着树叶摇摆中发出舒缓的白噪音,靠着墓碑睡过去,醒来时身上多一件外套,身边会出现个玉眉,没说话,安静地陪着我。
墓碑数米远的地方,有一棵参天大树,有点倾斜,弯弯绕绕竟也能存上数百年,伞盖巨大,是个乘凉地的好地方。它的树干粗壮到五人合抱都未必能完全圈住。上面是涂过白漆但又皲裂的树皮,有的剥落,露出白的皮肉。
树干中下部,有一处树洞,听人说它的由来是早年受过白蚁侵害,所幸发现及时,只蛀空了这一块,后来树干持续生长,包裹住那些被蛀掉的边缘。成了个圆润的,仿佛能容纳住很多世人心声的树洞。
组织坏死,木质部输送的养分见到它要绕道走,所以它不会愈合,不会长出新的组织填补空缺。
空空如也,突兀地留在那,那是树的疤。
我望那树洞发呆,开始想通心中所谓的空荡从何而来那是柳梦的位置。
被挖走,被夺去。剜肉般的痛苦,露出鲜血淋漓的肉,不会愈合,一直空在那里,无人替代。
我还能坚持多久。
强颜欢笑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开始频繁出现些小意外。
有时候跟着玉眉看书,看着看着,视线跑向玻璃窗外,望着不知何处发呆。好几次,玉眉手举在我眼前来回晃,大声叫我,才将我唤回神。
她问我在看什么。
我想起来,我一直在看丹桂树上盘旋的一只鸟。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灰麻雀,不是我心目中美丽多彩的雀鸟。
看小鸟。
玉眉看着我半天不说话,也许是对我的行为感到语塞。但她放在了心里,回家路上,忽然问我:要不要买一只小鹦鹉给你养养,小鸡仔的那种黄色,很可爱的,叫玄凤鹦鹉。
我先是惊诧,后又觉得没有必要。我问她:养死了怎么办?
鸟的生命短暂,饲养意味着那是一只有感情的活物,注定要面临它的死亡。早知如此结果,何必再做多余事。
半晌,玉眉回:也是,我也不会养,死了都遭罪。
不时发生的恍惚和走神开始愈演愈烈,开始出现了耳鸣。有时候玉眉在我旁边说话,到了耳朵,成了嗡嗡声,总听不全玉眉讲的话。仿佛置身玻璃罩,我与外界的沟通和联系变得越来越薄。
玉眉以为我最近太累没休息好,中午也不让我上山了,买了个躺椅让我必须要休息,不然会出问题的。
被当作休息室的小隔间里,我抱着她塞过来的枕头被子反复确认了三遍。
我真的不能上山去吗?
玉眉果断:不能。
可我刚吃饱,立马睡下不好。
玉眉抿着唇,压着火,我让你吃药,你说头疼,口苦。我让你吃饭,你吃不下半碗。现在我让你睡,你又有理由。叹铃,你明明答应过我要好好的。
我难以反驳。但事实是我只有在山上,这个存在着柳梦的地方,才能好好睡觉。
我的沉默让玉眉径直将我摁在躺椅上,放好枕头让我躺下,我配合地拉上被子,观察玉眉沉闷的脸色。她站在边上看我,看样子是想守我入睡。
我抬眼看天花板,余光里的人像座岿然不动的雕塑。视线下落,和我对视上。
干瞪眼片刻后,我说:你站那儿我睡不着。
玉眉的脑回路仍旧奇妙。她来到我面前,扒着脑袋旁的床沿,那我蹲下来。
我很无奈。
她拨我额前几缕发丝,用尽她平生最大的耐心和温柔,温声细语道:叹铃,你总要走出来,原地打转不行。
满目哀伤。我不忍再多看玉眉那双暗含期待的眼。
转过身背对她。我说:可是这样好累。
无意义的生活,行尸走肉般苟活着。
后背忽然被玉眉的额头抵着,她仍做坚持,轻声说,你会好的,一定会的。
玉眉并不懂我,也许还会难以理解,认为我尚未走出柳梦死亡的阴霾中,只要时间久点,只要再多做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就可以走出来,迎接新生活。
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虽然对我不适用,但换做是玉眉,她一定会这么做的。我无需太过担心她一个人会做伤害自己的事。她心大又乐观,善于压力化动力,有了目标便会卯劲直直奔向它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