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众人一时也盼着,想看看安南侯究竟想跟陛下要什么赏赐。
下一刻,只见安南侯跪在那厢,抬首直视着永景帝,眸色坚定,“微臣想要求娶穆致诚穆大人的女儿。”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不仅底下众人迷惑,永景帝亦微微蹙眉,怀疑自己莫不是听岔了。
“安南侯这是在说什么?”他笑道,“朕先头赐婚于你的,不就是穆家姑娘吗?”
永景帝还以为这是什么玩笑,却见林铎神色认真,旋即一字一句道。
“可微臣想要的,并非穆家大姑娘穆兮筠,而是二姑娘穆兮窈!”
第37章 进宫
穆家二姑娘?
怎的突然冒出个穆家二姑娘。
众人的视线不由得纷纷朝殿内一角看去, 很快,那厢缓缓站起一人, 恭敬地朝永景帝的方向施了一礼,旋即面向林铎,略有些尴尬地笑道:“安南侯真会开玩笑,下官的二女儿早在去年便已病故了……”
“病故?”
他话才说完,就听一声讽笑。
“穆大人是亲眼二姑娘病故的,还是亲眼看见二姑娘的尸首了?”
那厢安南侯锐利的眼神刺得穆致诚头皮一阵阵发紧,一时眼神飘忽, 竟是答不上来。
“这……”
又是一声低笑, 只其中的讽刺较之适才更甚,“分明是穆大人的亲生骨肉,穆大人却是连最后一眼都未去瞧,难不成二姑娘从身死到下葬你都不曾参与?”
穆致诚被问得冷汗涟涟, 谁教这句句竟都被安南侯说中了。他那二女儿病故的消息,还是夫人刘氏亲口告诉他的, 他当时只怔愣了片刻,便叹了口气,让刘氏好生寻个风水宝地将人葬了, 再让方士超度一番,确实未亲自参与葬礼, 更别说见着遗体了。
永景帝与底下一众朝臣皆听得云里雾里, 片刻后,永景帝终是忍不住问道:“安南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铎复又转向殿内高处, 毕恭毕敬地答:“陛下,那穆家二姑娘如今就在臣的府上, 白日在烟雨阁与她在一块儿的孩子,便是臣与她生下的女儿!”
众人万万想不到,安南侯居然亲口承认了此事,登时面面相觑,一个个惊得瞠目结舌。
不待永景帝再问,林铎继续道:“陛下可还记得,您将穆家大姑娘许配给臣的缘由,若穆家大姑娘有欺君之嫌,那日之人,并非是她呢?”
这话说得隐晦,但永景帝当即便明白过来,脸色阴沉了几分。
片刻后,他才道:“此事不好定夺,不若明日再与太后一道,好生商讨一番。”
林铎并非没有眼力见的,知晓永景帝此言便是让他暂且消停下来,莫再继续提及此事,毕竟那穆兮筠若真是李代桃僵,那他这个皇帝岂非受了蒙蔽,在如许多的朝臣面前,可就丢尽了他这天子的颜面。
“是,多谢陛下。”林铎见好就收,躬身而退。
落座后,他用余光环顾四下,见得时不时向他这厢投来的探究视线,淡然地饮了口酒水。
因着这一出,永景帝原本的大好心情终究被破坏了个干净,复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便抬手以疲累为由草草散了宴。
安南侯府,穆兮窈哄睡了岁岁,便站在垂花门前,望眼欲穿。
林铎为她和岁岁安排的宅院就在他的濯墨轩侧,仅一墙之隔,若他回了府,她站在此处定能看见他。
天色已晚,又起了夜风,红莲替她披了衣,忍不住劝道:“夫人,外头凉,容易着了风寒,您还是回屋里等,若侯爷回来,奴婢定立刻向您禀报。”
穆兮窈摇了摇头,旋即笑道:“无妨,想来侯爷也快回来了。”
她之所以等在这儿,就是盼着能第一时间从他口中得到消息,当然她不否认,其实也掺着些许私心,已然这般晚了,若他看见自己还顶着夜寒在这厢等着,定也会生出几分动容。
垂花门上,两盏六角雕花灯笼随风晃动,烛光明灭不定。也不知等了多久,就听得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穆兮窈精神一怔,打眼看去,登时迫不及待地上前去迎。
那厢亦快了步子,却是剑眉微蹙道:“这么晚了,怎的还不睡?”
穆兮窈柔着声儿答:“侯爷不回来,我睡不着。”
她顿了顿,旋即小心翼翼地询问:“侯爷,事情,如何了?”
林铎瞥了眼她略有些苍白的面色,“外头寒,去里面说。”
穆兮窈点点头,两人行至堂屋坐下,红莲红缨便奉上了热茶,穆兮窈喝了两口暖了身,就听那厢男人徐徐开口。
“今日殿上,我已向陛下求旨,欲娶你为妻。”
穆兮窈端着茶盏的手微滞,“那……陛下如何说?”
“陛下说,此事复杂,明日再请太后一道定夺。”言至此,林铎深深看了她一眼,“明日,宫里当会来人,召你入宫,我或是不能随你一起,你一人,可会害怕?”
一人入宫?
穆兮窈垂了垂眼眸,旋即凝视着林铎,定定道:“不怕,我问心无愧,自是不怕与我那姐姐对峙。”
林铎看向她的衣袂,见她一双手不安地轻攥着,便知她并非真的不怕,“今日这一闹,如今满城皆知我与你关系匪浅,还有一个孩子,她们若不想惹祸上身,绝不敢对你和岁岁下手。放心,明日……定会顺利。”
穆兮窈微一颔首,不得不说,魏子绅出的这法子确是妙极。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正大光明,而大军入城这日便是最好的时机,届时大半个京城的百姓看着,几乎人人都会知她和岁岁的存在,就算那些人慌乱,也断断不敢在这时候派人伤她们性命,毕竟,若她和岁岁这会子出了事儿,论谁都会把嫌隙放在穆兮筠等人的身上。
抵达京城前,林铎和魏子绅便嘱咐过她,先低调些,莫要教人发现,待大军进城那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能闹多大便闹多大,最好闹得人尽皆知,也能顺势打穆兮筠和萧贵妃个措手不及。
穆兮窈记着这话,故而在烟雨阁才敢这般挑衅她那姐姐,而她那姐姐,确实也慌得厉害,似乎全然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安南侯方才那话当是在安慰她,望她少些害怕,只是听起来似乎太过自信了些,就好像早已想好了对策。
但穆兮窈晓得,纵然时间紧,那厢大抵不会坐以待毙,也不知到时会使些什么腌臜的手段。
明日,真的会顺利吗?
翌日早天方亮,门房那厢便匆匆来报,说宫里来人了,要接她去见太后娘娘。
一切同林铎预料得一样,穆兮窈倒也不意外,在红莲红缨的伺候下,未施粉黛,只换上了一身素净得体的衣裙。
岁岁坐在桌前乖乖捧着鸡蛋吃,好奇地问道:“娘要去哪儿?”
穆兮窈俯下身,“娘……要去个地方,岁岁要乖,娘很快便回来。”
岁岁点点头,“岁岁乖乖画画,娘回来看……”
“好,待娘回来,便看岁岁作的画。”穆兮窈摸了摸岁岁的脑袋,心下庆幸太后只召了她一人去,那般压抑的场面终究不适宜孩子,她也不希望岁岁听到些不中听的话,感受那些不住投来的质疑打量的目光。
她的岁岁就应该无忧无虑地长大。
宫中派来接人的内侍将她扶上了马车,红莲红缨站在底下,面露担忧,穆兮窈回以一笑,示意她们安心。
马车晃晃悠悠直往那金碧辉煌的殿宇而去,大抵小半个时辰后,及至宫门处,内侍将穆兮窈扶下来,言宫内不许行车。
若是身份再高些的,或能备个轿子抬进去,可若穆兮窈这般身份,自是不可能享得那么好的待遇,只得一路从宫门行至太后的慈寿宫。
穆兮窈不是没听说过皇宫的繁华,十二岁刚进京的那段时间,她也曾向往过此处,想亲眼看看天子居所是如何地富丽堂皇,可今日心下惴惴不安,便实是没有雅兴观赏宫内美景。
走了大半炷香的工夫,在前头领路的内侍方才停在了一殿门前,他同外头看守的宫人道了几句,那宫人细细看了穆兮窈一眼,进去通禀,再出来时,将穆兮窈领进了殿内。
穆兮窈一路垂着脑袋,不敢抬眼,待入了殿内,隐约见着一端坐在殿中的身影,忙同昨日侯府内的嬷嬷教的那般,屈膝而跪,施了大礼,“臣女穆兮窈,见过太后娘娘。”
殿中寂静,一时间无人出声,穆兮窈吊着一颗心,许久,才听得带着几分威仪的嗓音幽幽响起。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是。”
穆兮窈听命,缓缓抬眼看去,入目的是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她面容沉肃,举手投足间不怒自威。
这便是安南侯的外祖母,陛下的生母,当今的太后娘娘。
穆兮窈不由得生出几分紧张,从太后看她的眼神,她明白,太后似乎并不怎么喜她。
恰在此时,一道软媚的嗓音自一侧传来,“当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怪不得连素来不近女色的安南侯都能勾了去。”
穆兮窈循声看去,便见一美妇坐在太后右侧的座椅上,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那妇人大抵三十余岁,可仍是风姿绰约,毫不逊色于二八少女,看那人的装扮,穆兮窈不必猜都知道这定是后宫受尽荣宠的萧贵妃。
因着此时她那姐姐穆兮筠就站在萧贵妃身后,低眉顺眼,装的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想必在她来之前,她这姐姐已然在太后面前,道了她许多。
至于方才萧贵妃那话,怎么听都不是夸她的好话,根本是在拐弯抹角,指她心机深重,是以不堪的手段勾引的安南侯。
此时,坐在主位之上的太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张清丽芙蓉面,一瞬间只觉这女子的眉眼有些许眼熟,可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或是这天底下的美人都有几分相似之处,如此姿色,他那外孙一时鬼迷了心窍也便说的通了。
“听安南侯说,三年前镇国公府的那人是你,此事可为真?”
“是。”穆兮窈定了定神,不疾不徐道,“回太后娘娘,三年前臣女随姐姐赴镇国公府参宴,宴上酒醉,迷迷糊糊间被人扶到了一处,不想却……”
她未再继续往下说,毕竟二人连孩子都有了,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们都心知肚明。
然她话音才落,就听得一带着哭腔的声儿响起,“妹妹,你怎能在太后娘娘面前这般撒谎!那夜的人分明是我,你为了当上侯府主母,为了荣华富贵,竟就这般冒认吗?”
“冒认?”穆兮窈看向站在那厢泫然欲泣的穆穆兮筠,轻笑了一下,“若那夜的人真是姐姐,那姐姐为何三年前不道出此事,偏偏要等到现在呢?”
穆兮窈一下将穆兮筠堵得说不出话来,“那……那是因为……”
见她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萧贵妃不由得秀眉微蹙。
蠢笨成这样,难怪当年纵然买通了镇国公府的婢子,也还会出那般意外。
三年前,她本就欲寻个家世平平的官家女子毁了安南侯的婚事,却是赶巧了发现有人买通镇国公府的婢女,意图借机坐上侯府主母的位置,她便干脆顺势助她一臂之力,在安南侯的酒水里添了些东西。
原以为事后,这位穆大姑娘会找上门去,不曾想直至安南侯出征,她都不曾出现,索性安南侯与九公主那桩婚事未成,她便也渐渐淡忘了此事。
直到几个月前,那安南侯竟是发现了贪污赈灾款一事,立了大功,也同时重创了户部。她再次感受到了这位安南侯对他家秩儿的威胁。
于是,她想起了那位穆大姑娘,将她召进宫来,恳求陛下替她和安南侯赐了婚。
可谁能想到,当初这穆兮筠并未找上安南侯的原由,竟是因着出了差错,那晚的并非是她呢。
萧贵妃心下气极,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假的也得变成真的,此事是她撺掇,这穆兮筠败露,她亦逃不过惩处。
她想了想,笑着对太后道:“那自是因为大姑娘并未存着攀附的心思,镇国公府那夜只是意外,纵然失了清白,她也实在说不出口让安南侯负责,若非臣妾偶然得知此事,恐怕大姑娘就打算这般忍着瞒着,白白受了委屈呢。”
萧贵妃言罢,穆兮筠登时配合地垂下眼睫,用绣帕擦了擦眼角的泪,好似真成了萧贵妃口中那温婉良善,委曲求全的大家闺秀。
穆兮窈这个庶妹反像是欺了她的。
她复又抽噎片刻,看着穆兮窈道:“妹妹,你想入安南侯府过好日子,姐姐可以理解,可你断断不能将与旁人生下的孩子安在侯爷头上,混了侯府的血脉啊……”
穆兮窈眉间一跳,倒是料到了今日大抵会有这一出,倒也不急,只淡淡开口,“旁人的孩子?既然姐姐一直跟外间道我与旁的男人有苟且,那敢问奸夫呢,奸夫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