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他想得到的最好的办法。
    但是……
    岁年真的愿意这样生生世世与自己纠缠吗?
    他矛盾地希望岁年不被自己束缚,所作所为上又不肯真的失去。
    在玉笛被炼制完成的那日,纪沉关郑重地将在叶子堆里呼呼大睡的岁年摇醒了。
    他一刻也等不了,怕稍过片刻就会反悔。
    “年年,如果你以后想过全新的日子了——”
    他便会将此物毁去,把玉笛之外的三十六个类似的备用法阵也都毁掉。
    岁年被叫醒烦透了,用力蹬着纪沉关,接话道:“本猫大爷当然要过全新的日子,难道要永远一成不变吗?!”
    纪沉关指节发白,叶堆让岁年折腾散了,酥酥脆脆的叶子被硕大的猫咪压得响个不停。
    乌云盖雪又道:“你不会反悔了吧,春风镇!你答应过本大爷,以后宗主当腻歪了,就与本大爷去找春风镇!”
    熏风里传来纪沉关松一口气的声音。
    乌云盖雪琢磨过味儿来,用爪子拍纪沉关的脸,道:“傻子啊你,全新的日子里怎么可以没有你个呆瓜!鱼干你都没还完,以后干脆叫你阿呆或阿瓜好了!”
    机关算尽的纪沉关连万一时间不好,彼此错过了的场景都推演过。
    一世的错过无可奈何,没有纪沉关记忆的那人不是他,那就再等,总有一日金风玉露,他们会再度相逢。
    他没有算到的是自己是仙尊的转世。
    好在而今,这支玉笛依然在发挥作用。
    能算计到玄微的永远是他自己。
    只要他想起的那一刻,他便走入了纪沉关的谋局。
    所以,这便是当年岁年的体验吗……玄微蜷伏在地,胸口撕裂一样痛。
    心甘情愿的走进其中,明知是针对自己,却仍旧不愿放手。
    手指间的那串黑白念珠竟真的承受住了他的神力,源源不断地吸食着,将记忆以此为媒介,牢牢钉于玄微仙尊的识海。
    因果被理顺,缺失的部分却无法再被了解,譬如年年为何要闯出养龙池穿过法阵去往人界。
    再比如,为何他始终没有想起第二次历劫的经历。
    但这些都已经无从知晓了。
    玄微将岁年的名字写入九天的史册里,但真正的湮灭来自于尘缘上的断绝。
    他亲手将之斩断,自以为是地以为,轮回转世是岁年全新生活的伊始。
    心脏的剧痛不止,朦胧中玄微又看到了那座风雪高台。
    他站在半山腰的台阶上,抬眼却被一人影阻拦住去路。
    那身影高大挺拔,严实地挡住了高台后的锁链中.央。
    玄微仙尊仍往上走,直到将那人影的面目看分明。
    不久前,在观山镜前,如此渊渟岳峙的场景亦曾出现。
    对方自乱雪后显出,用的却是剑阵里出现过的模样,缥缈的形体,月白的眼珠,含着刻骨的恨意。
    手里的照霜剑寒光刺目,像是绷到了极致,顾不上什么剑诀阵法。纪沉关是不擅用剑的,他拖着照霜一路走下来,剑尖磕碰在结满坚硬冰霜的台阶上,叮叮叮地响。
    纪沉关二话不说,将照霜捅穿了玄微仙尊的胸口。
    书房内,玄微再度咳血,那珠串几乎将他为数不多的神力吸尽,发出嗡嗡嗡的鸣音。
    可他眼前看不到书台金血,唯有遮天蔽日的雪中,纪沉关拧转手腕,将剑绞在他心扉间。
    逼问和痛恨炸开在玄微的灵台。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那样对他!
    那是我放在心尖上的猫咪啊……
    玄微仍往上走,甚至协助着这个幻影用剑深刺,他仍觉不够,还不够痛,这样的痛楚怎么比得上他猫咪所受的磨难,便执意要上前。
    “……你让我一点机会也没有了。”纪沉关的幻影飘忽不定,玄微却感到面上落下两行冰凉,很快冻结。
    他读懂了这句话的含义。
    是他亲手斩断了所有的机会。
    玄微忽然生出一种磅礴的无力感,纵然他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仙尊,也再也找不到一只黑背白腹的猫咪,再也找不回那明眸皓齿的少年。
    因果册上白纸黑字写得分明。
    猫妖没有来世了,他没有任何的机会。
    幻影散出纷纷的光点,像是冰锥般刺入玄微的身体中,这是记忆的锚定与盘踞所要付出的代价。
    还远远不够,因果册上没有写明,但玄微知道,他欠岁年一条命。
    他欠的又何止是岁年。
    被留下的,被放弃的,被轻贱的,乌云盖雪皆体验过的身份,玄微无法再匆匆忽视,那么他们的面目亦开始浮现眼前。
    兰阁的花灵与仙侍,那位在最后依然选择相信乌云盖雪的龙君,那些被他轻易抛弃的棋子。
    终究要化成锋利的刀刃,让玄微仙尊明白,天道从来不会偏爱某只生灵。
    祂只是在某些时刻,拉长付出代价的时间而已。
    玄微涣散地想,可是我什么也做不到,纵然舍了他这万载的修为,失去的也不会再回来。
    披银殿里的月灵不知乌云盖雪已经死去,他们曾等待他的到来,这是一种不知的幸福。
    玄微此刻,更需要“知”的痛苦。
    唯有痛苦,才能令他把握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