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出来时,才打马到了杜家。
杜宏琛不在家,管家便请他进去见冯氏,冯氏正在看话本子,听说刘寂过来了,把话本子往话匣子里一塞,又正襟危坐,让人上茶水来。
每次来杜家,刘寂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因为杜家氛围很好,就像当年他和爹娘在藩地一样,只有他们三人。
“岳母,小婿从家里过来,特备几样补品。”刘寂说罢,让人送上人参鹿茸。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就是冯氏见了这几样礼品,也是欢喜备至。她让人把东西收好,又道:“我听说你近日回来,又升了官,这是你的好日子,不如等你岳父回来,也喝几杯。”
刘寂当然还有别的事情,他刚回来,还要去南镇抚司,一应事务还要熟悉,可听冯氏这么说,他的心中记挂若薇,自然就答应下来。
冯氏很是高兴,吩咐下人准备酒菜,这边刘寂又有些期期艾艾道:“岳母,我方才听芸娘提起说若薇她感染了风寒,身体不适,不知我可否去探病?”
入杜家这样闺誉甚严的人家,刘寂就不能玩花俏,若是如此,若薇她肯定看轻自己。
其实这个事儿冯氏也不知道怎么办?
以她本心的想法,她肯定是多希望女儿和未来女婿多相处,毕竟有感情的夫妻好,总比不熟悉来的好。但是又怕刘寂看轻她的女儿,所以她有些犹豫。
刘寂一下就看中冯氏心中想法,他感叹了一声:“我在前线时,总想着家中爹娘兄长,还有若薇。没想到一回来就听说她生病了,顿时心急如焚,唉,岳母若是不答应,我也能够理解。不如我去见见蘅哥儿,看他学问如何?”
说着就灰心丧气,准备出去。
冯氏见他真的要走,只好喊住他:“等等。”
刘寂瞬间欢喜起来。
却说若薇见了外客,又因为捂着发汗,换了一身衣裳,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就这样堆在床边,她整个人乌发如瀑,整个人瑰姿艳逸,却又仪静体闲,美的摄人魂魄。
偏偏刘寂进来时,见到的她就是这番模样,只觉得心中疼起来。他踏步进来,怔怔的看着若薇,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若薇正靠在引枕上看书,却见有人进来,她放眼望过去,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又觉得很奇怪,现在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毕竟芸娘还说他要过几日回来呢。再者,礼教森严,他们就是在庄子上也不过寥寥数面,现下她衣衫不整,娘怎么可能放人进来?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又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近乡情怯,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还是若薇含笑,拢了拢膝盖上的薄被:“你先说。”
刘寂瞬间脸通红:“我……我是听说你病了,所以特地过来看你的,你还好吗?”
若薇心想你来探望我,若我表现得十分康健,岂不是让她很没有成就感?所以,她轻抚胸口,眉头蹙起,眼神内波光粼粼:“咳咳,我不过是些小病罢了,哪里值得你特地跑过来一趟?你一直在外,一切可顺利?”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在没有娶妻时,总会给自己划下非常多的条条框框,比如这个女子要长的什么样,最好是什么性格,可是真正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你会觉得什么条条框框都没用,就是这个人了,别的人你不会再入眼了。
他大踏步走到若薇跟前,坐在床上,看着她,似大狗狗似的点头,语气带着难言的哀伤:“我很顺利,一切都好,你看你倒是这样了。”
听他这个语气,若薇差点觉得自己是不是得了绝症了?她看他的样子,满目疼惜,若薇觉得自己玩过火了,她曾经为了争宠,常常对着镜子练习眼神,以至于她进宫之后,专房独宠,所以,在争宠这种事情上,似乎天生就是手到擒来,没有人能挣得过她。
可这是怎么回事,今日才使了一分的力道,刘寂居然就这样了。
第56章 第
56 章
见着刘寂头一日回来就亲自来杜家, 这足以表示刘寂对杜家的重视,杜宏琛也不是喜欢酗酒之人,但今日难得高兴, 让冯氏把家中珍藏的陈酿拿出来,翁婿二人推杯换盏, 好不热闹。
“岳母做的这糖蒜我是百吃不腻,在前线的时候就想着这口。”
冯氏在外间听到心里一梗,这压根就不是她做的,她烧菜的手艺约莫把菜做熟。像这种秘制糖蒜,都是春上丈夫做的, 他是做糖蒜的行家。
又听刘寂道:“我吃拨霞供的时候, 最爱吃这个,真真是解腻。”
但实际上刘寂常常伴圣,从不吃气味大的食物,甚至他父亲之前是锦衣卫指挥使, 作为家人非常怕投毒, 他们都从来不吃味道重的,怕有人下了什么毒, 都发现不了。
杜宏琛笑的意味深长:“这不是你师母做的,是我做的。”
以前刘寂并非是他女婿,杜宏琛也当然要瞒着外人,毕竟传出自己庖厨的事情, 于他的名声也未必好。但现在调/教女婿, 他不可能就真的妻为夫纲, 这样女儿嫁进去该有多难过?
就在杜宏琛说这话的瞬间, 刘寂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抬头, 又听杜宏琛重复了一遍。
饶是他聪明机变,此时也不知道如何说。
杜宏琛继续加码:“那时还在长阳,你岳母每日起床睁眼第一件事情就是织布,她是个能人,靠着织布,自个儿为自个儿挣了一套宅子,修缮的十分精美。可家中庶务,总不能还让她做,所以,举凡是洗衣、做饭、洒扫,甚至替薇姐儿梳小辫都是我做的。”
“先生您这是体谅妻儿,就是小婿听了心中也只有佩服的。”刘寂也不是虚言,多少男子吃妻子的,反而还骂妻子,岳父却能折腰如妇人一般做事。甚至在岳母没有认亲之前,岳父走到哪里都把岳母带到哪里,家中妾侍通房全无。
杜宏琛摆手:“你以为我和你说这些,是为了夸耀我自己。不是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家要过的好,须夫妻二人共同努力。当年,我家族都放弃我读书了,只有我娘子从无怨言,一直支持我读书,可中间多少小人说我娘子傻,让她放弃我,可她知道我的为人,我也对她倍加体贴,真心换真心,我们俩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同样,你和若薇的亲事虽然定下,你们也认识,比那些揭了盖头才认得的人强。可是这也不代表你们就一定会感情深厚,若是要夫妻感情好,日后的日子还得你们自己去过,若是你也藏着掖着,她也私心重重,你在官场上一旦有异动腹背受敌,而她没有丈夫的宠爱信任,下人不尊重,婆母还责怪,恐怕也不会和你一条心。”
“不要小看女人,这世上,有起就有落。在你鲜花着锦时,有个女子真心为你开心,在你落魄时,这个女子能一直陪在你身边。自古高处不胜寒,一直有人陪着你,才是莫大的幸运。”
这些话,虽说是劝刘寂,也是杜宏琛的肺腑之言。
如果今日女婿是别人,他不会说这个话,因为天下大多数男子,无不想着权利野心和他们的欲望,这些人即便自己说了这些,反而对女婿而言是个把柄。可刘寂不同,他和自己有点相像,他们爱权利比任何人更甚,同时也有情感需求,甚至非常大。
这样的人要么谁都不爱,要么就爱的死去活来。
看似无情却多情。
一顿酒可谓吃的刘寂是瞠目结舌,他没想到原来杜家之前一直做庶务的人是这个看似名门清贵的岳父,明明岳母看起来就是那种吃苦耐劳的那种妇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平日他来杜家,也是觉得岳父威严甚重,有时候家里人吵,他都让他把岳母都能赶走,没想到他们私下居然是这样相处的。
因为喝了太多酒水,刘寂就准备如厕,殊不知一出来就见到外间的岳母,背着他们坐在桌边一边吃饭一边翻看话本子,目力极佳的他还看到了封面上写着《潘金莲女侠传》,差点爆笑出来。
潘金莲何时又成女侠了?这是哪位天才写的书,刘寂还想私下问问,没想到岳母警觉性很强,似乎察觉到了脚步声,赶紧塞到旁边的食盒去,他真没想到食盒还能这么用。
如此为了避免双方尴尬,刘寂赶紧溜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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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艳阳天,若薇的病好了,她头一次吸鼻子不会有堵住的感觉,整个人都要谢天谢地了。
外祖母冯太太过来探望,还帮她推拿头好半天,记得小时候看冯太太的时候她还是个中年人,身姿窈窕的很,比娘生的还好看,现在两鬓花白,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老了不少。
“外婆,前些日子,我送去的膏药你用了没有?”若薇和冯太太没有距离感,头枕在她膝盖上,随意问起。
冯太太笑道:“你娘说你跟人家御医讨的,那可是好东西,我可不舍得用。”
若薇摇头:“再好的东西,也是拿来用的啊,你若不用,小心放坏了。外婆,你就用吧,你的肩膀和腰总是酸痛,你不用,以后我就不管你了。”
“好好好。”冯太太打了个哈哈。她现在身边也有两个丫头服侍,平时三不五时女儿这样有宴就请她来听戏,还有儿子和儿媳妇也颇孝顺,好吃的好玩儿的都能想到自己,谁也没想到她这个年纪还能享福。
正好丫鬟送了杏仁酪来,前世若薇吃这个变白许多,皮肤也细腻多了,所以她常常饮这个。祖孙二人喝了一盅,若薇又穿好鞋,陪着冯太太去冯氏那儿说话去。
话说冯氏在查看送太后的寿礼,今年时逢太后四十五岁大寿,虽然不是整寿,但是当今皇上孝顺,所以下面的官员也都争奇斗艳。
以杜宏琛的官位和冯氏一贯为人,自然不会送什么珍稀之物出大风头,但是也不能太差,即便随大流也不能随意糊弄。
正发愁呢,见若薇和冯太太过来了,喊她们一起来挑选。
“薇姐儿,你也帮娘掌眼,是了,这回你也要进宫呢。”
若薇指着自己:“为何我也要进宫?”以冯氏现在翰林院六品官的夫人,也不过是磕头就走人的地步,连在太后面前坐的位置都没有,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冯太太也好奇:“是啊,薇姐儿怎么也要进宫?宫里可以家人都进去吗??”
冯氏想起这个就与有荣焉:“还不是因为姑爷自小是太后娘娘看着长大的,这次靖海侯夫人出孝后,又进宫请安,正好说起我们薇姐儿,太后就感兴趣,让我带着薇姐儿进宫给太后看看。”
对于这位太后,若薇有些陌生了,在后宫,什么侍奉太后都是虚话,宫中太后身边服侍的人不胜枚举,最重要的是讨皇上的喜欢。皇上若是喜欢你,太后也会多疼你几分,皇上若是不喜欢你,太后也未必会抬举你,除非你有皇子傍身。
起初若薇进宫,何尝不想与人为善,后来才知道什么姐姐妹妹说的亲热,其实你不受宠皇上就不会为你主持公道,你不受宠,就坐冷板凳,还很有可能被针对,太监都能看不起你。
就像家中,自己立不起来,奴才都会欺负你。
只是进宫,她想起那半夜令人疼痛的剐刑,就对高皇后、刘恭嫔甚至是修道的皇上恨个半死,这辈子她如今并不进宫了,和宫里没有瓜葛,她选择性的忘记这些苦楚。
因为以她现在的力量要对付皇后那根本不够,皇后前世能如此对她,这辈子绝对也会别有宠妃,她的心已经扭曲了,绝对还会对付别的妃子的,将来恐怕又是腥风血雨。
嫁给刘寂,刘寂作为未来的指挥使,他不需要偏袒谁,只要宫闱大事,他说出真相,皇后和刘恭嫔也逃不了干系。
她会看着她们下场的。
“薇姐儿,想什么呢?”冯氏推了推女儿。
若薇这才回过神来:“女儿这是想着要进宫有些害怕呢,万一殿前失仪了,就怕丢了爹娘还有靖海侯府的脸。”
这也是冯氏担心的,她虽然是宣平侯嫡女,但是是半路认的,听说公卿之家的小姐们,从小就有四个教引嬷嬷专门教导规矩。女儿素来聪明伶俐,小时候也请女先生教过,平日耳濡目染也不出差,但是进宫又是另一回事儿了,宫里可谓是规矩森严。
所以,她看着若薇也是六神无主,“不如等你爹回来,问问你爹。他天天在翰林院不是修史书吗?还成日给那些娘娘们写册封文,肯定懂这些。”
其实宫中礼仪若薇何尝不懂,只不过现在懂也不能装真的懂。
母女二人正在合计着,靖海侯府的大奶奶韩氏知晓了这个消息,就已经有些许不乐意了,她虽然是靖海侯府的大奶奶,但丈夫没有被封为嗣子,那么她身上没有任何诰命,所以无法进宫。
韩氏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还跟随母亲进宫,因为被皇上看中许配给刘宥。
如今夫妻二人成婚这两三年来,膝下唯独只有一子,韩氏在家虽然年纪最小,但最稳重,在这个府里也算是上能孝顺公婆,下能照顾小叔子。
只不过婆母来这一出……
丹枫是韩氏手下最通透的姑娘,她反而劝韩氏:“奴婢想这肯定是太后的意思,二爷是皇上的发小,自小在云南藩地长大的,也是太后看着长大的。您也毋须计较这些,倒是失了和气。”
韩氏看了丹枫一眼:“你说的对,现在那杜若薇还未进门,我就不能失了我这做长嫂的气度。现在就计较上了,日后更是难说。”
“奴婢想着杜姑娘的姨母是成侯夫人,原本就是和咱们靖海侯府有亲,她母舅又是宣平侯府,她父亲看似身份不显,实则大有来头。恕奴婢说一句僭越的话,世子之位尚且未定,日后等册封了世子,再计较也不迟。”丹枫出着主意。
她也是没法子,原本她不是韩氏的贴身丫鬟,而是大爷书房伺候的丫鬟,家中原本也是官宦人家,后来家道中落,父母双亡,被叔叔卖身做奴。只是她存了几分志气,到底不愿意做妾,希望总有一日会自己赎身出去,成为平民,相夫教子,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
所以,当她察觉大爷想把她收房时,拿了所有积蓄拜了干娘,后来那干娘看姑娘身边缺个丫头,就跟夫人说了一声,把她调了过来。
因此,她希望韩氏能好,到时候看在她的功劳上,自己兴许就被放出去了。
韩氏点头:“我的确不必着急,且等日后呢。”
“是啊,今年除服之后,太太把家都交给您打理,这足见对您的信任。”丹枫又替韩氏拿了一碟荔枝过来,“您看这是岭南的荔枝,宫里赏赐下来的,就这么一小碟,您这儿还分了半碟呢。”
韩氏这才开怀。
很快就到了进宫的那一日,天还未亮,若薇就开始梳妆打扮,这进宫的装束,有品级的诰命敕命们当然要按照品级打扮。而若薇这样现在没有品级,还未出嫁的姑娘,只能打扮齐整就好。
母女二人都坐在一起梳妆,冯氏只担心女儿的打扮:“太素淡了也不好,太华贵了就跟小妇人似的也奇怪。”
“爹不是说就正常见外客的装扮就成了。”若薇道。
冯氏摇头:“我还不是想你更美点儿,让太后也知道刘寂的未婚妻是个标致端庄的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