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算胡说,”萧承钤敛下眼皮,饮了一口热茶,“只是我自小是兰贵人抚养长大,亲眼看着珉儿出生的,他小时候一直是我带着,感情自然深厚些。我十岁才封了太子,搬入东宫。之后与他们都不怎么来往了,只是珉儿年纪还小,时时想找我,宫人也会领来。”
“原来如此。”
“你大概也发现了,珉儿素有眼疾,他的左眼虽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却是看不太清东西的。”萧承钤不曾抬头,声音又冷又清,“无人敢言明,但我知道,所有人都默认是我做的。”
周鲤一惊,差点失手打翻茶杯。
萧承钤笑了一下,“你也这么认为,对吧?”
“殿下,我……”
“没事,我不会生气,”萧承钤拍了拍他的手,“换谁都会这么想的。”
“可是,你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我看起来不像么?”
“当然。”周鲤不假思索地回答。
萧承钤似乎被逗笑了,“十一,你想知道真相吗?”
“你想说吗?”
萧承钤点了点头,缓缓开口,“珉儿三岁的时候,正是我搬入东宫那一年,兰贵人当着我的面,亲手用药粉毒瞎了他的左眼。她哭着告诉我,珉儿已经永远失去了争夺皇位的机会,只盼我将来能留他一命,以报这几年养育之恩。她觉得,我连从小看顾着长大的幼弟都能下得去手。”
萧承钤声音平稳,看不出什么波动,周鲤却看见他悄然攥紧的手,骨节泛白。
“珉儿当时因为疼哭得撕心裂肺,他太小了,什么也不知道,只会哭。我感觉好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我一直不明白素来温和的兰贵人怎么能如此狠心,但时间久了,我好像就明白了。这东宫里外,不是别人要我的命,就是我要别人的命。”
周鲤有些心疼,“昨日那些,难道确实是针对殿下而来?”
萧承钤笑了笑,“还在查,不过查不查都一样了。这种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反正人已经死无对证。
周鲤点点头,话虽如此,可他比谁都放在心上了。
第08章 一将功成
那夜周鲤和萧承钤饭吃到一半,相谈甚欢,便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了一声。
“救命啊!打劫啦!”
周鲤立即竖起神经,探窗一看,见一小公子正一边喊一边在人群里艰难穿梭,而那个疑似盗贼的家伙,早已背着东西甩他百来丈了。
“殿下在此等我。”
话音未落,周鲤飞身已跳出窗外,踏到房檐上,一路健步如飞。那小毛贼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一回头以为遇上个练家子。吓得赶紧扔下赃物,逃之夭夭了。
周鲤拾起东西,回去还给了失主。当时本以为一件小事,毕竟京城海纳百川,胡人也不算少见。自然没想到这位喊了一条街的主儿,竟是北燕的小皇子慕容垂。
后来周鲤得以领军平定漠北,也多亏了这位皇子的帮忙。这份善缘,便是这回结下的。
周鲤在东宫当值的时间并不长,刚满一年,西北便起了战事。周密向皇上请了旨,带着儿子一起上了战场。
出征那天,是太安帝率百官亲自送的,萧承钤自然也在场。
那时周鲤十七岁,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参将。一直到他经历了丧父之痛,几次与鬼门关擦肩而过,一身风雪地登上将军之位的时候,也才二十出头而已。
京城自然也会下雪,可是比起漠北的雪,便犹如江南女子之于西北悍匪。北风吹得鬼哭狼嚎,刮一下就像重重挨了一耳光。周鲤当时还勉强算得上细皮嫩肉,被吹了三天,脸上手上就满是细小的血痕。
再厚实的棉服也薄如蝉翼,冷得心窝颤。可是看见他爹那幅八风不动的模样,他又强撑着挺起背脊。
周鲤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既然老父亲都不怕,他年纪轻轻的,自然也不能怂。
好在戍边的日子也并非尽是难熬的,很快就到了深冬,是漠北一年里气候最恶劣的时候,匈奴人也乏了,没力气再祸乱边关。中原总算得以喘口气。
周鲤有过鼻涕都冻成冰的时候,也有过和营地里弟兄们围着篝火饮酒高歌的时候。盼着衣锦还乡,一盼就是三年多。
他离鬼门关最近的一次,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挡到了面前,替他接下最致命的一刀。
他亲眼看见父亲的血肉在空中坠落,染红了西边淋漓的残阳。那可怖的撕裂声至今犹在耳畔。
“儿子……照顾好你娘。”
他最后一次听见周密的声音。不似往日的严厉,细若游丝。
每个字都沾着血。滚烫的血溅到他脸上,像烧红的烙铁。
大军回营之后,他又默不作声地冒险返回,单枪匹马接回了他父亲的尸首,后背又挨了两刀,断了四五根肋骨。徐秋山直骂他脑子生锈。骂了一阵,看见这小子眼睛红得快要滴血,只挥挥手,喊他滚下去休息了。
周密身亡,周鲤子承父业,担上这将军之位。按理说一般这样半路出家的将军在军中总是难以服众,但周鲤这三年战功赫赫,逐渐也有些威望,又有徐秋山这老将坐阵,总算没出什么内讧。
与匈奴的战役最终还是胜了,不止是胜了,还胜得相当漂亮。三年的拉锯战,总算换来一封和约书。徐秋山回给朝廷的战报里,给周鲤立了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