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炭量却称得上富足,炉火将整个屋子映得暖融融的,桌椅床帏都像是刷上了一层橘黄色油墨,与窗外漫天彻地的冷白无声对峙。
    暖炉上煨着药,药汤很快煮沸了,铜壶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蒸汽从细瘦的壶嘴里冲出来,像是谁人在吹不成调的口哨。
    两人围炉对坐,楚青檀在看书,晏归尘也在看书。区别在于,楚青檀看的是医书,晏归尘看的却是菜谱。
    手里虽捧着菜谱,但晏归尘的心思并不全在上面。他在厨艺上的天赋不比修炼上的天赋差,钻研菜谱,那是初学者才需要下的笨功夫。
    眼角余光时刻关注着坐在对面的人,对方心无旁骛看着医书,就算他刻意低咳两声也没有分心的意思,晏归尘不免感到几分失落。
    转念一想,师兄此前从不关心医术,现在看医书也是为了更好地帮自己疗伤,郁闷的心情便立刻好了起来,嘴角也忍不住往上扬。
    楚青檀捻着书页久久不曾翻动,没过多久,他注意到晏归尘放下菜谱,撩起袍子往暖炉旁挪了挪。
    抬眼看去,晏归尘搓了几下手心,然后微微张开手掌凑到炉火前,暖光在修长白皙的十指上跳动,像仕女图上勾勒出的精致线条。
    楚青檀发现他手腕上有一枚红色小痣,很不起眼,以前从未注意到过,今晚却格外引人注目。
    察觉到楚青檀的目光,晏归尘抬眸对他笑了一下,拢了拢自己的衣领,“下雪了,真冷啊。”
    “嗯。”
    楚青檀把目光落回书页上,晏归尘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师兄……师兄?”
    “嗯?”
    楚青檀不得不再次看过去,他有些心不在焉,听晏归尘道:“师兄坐过来,离我近些。离得近了……就不冷了。”
    晏归尘边说边移开目光,耳尖泛红。好在炉火烧得旺,掩盖了他的异常,令对面的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楚青檀依言坐过来了,他心里高兴,默不作声地往楚青檀身边挪了几下,直到两人肩膀挨着肩膀、手臂碰着手臂,他的小心思才终于算是圆满。
    楚青檀抬了下手臂,没抬起来,拍他:“太近了,往里挪挪。”
    晏归尘不愿意,抿唇道:“不挤的,分开了多冷啊。”
    楚青檀叹气:“你压到我袖子了。”
    这下不光是耳尖,晏归尘整张脸都红了,炉火烘得两颊发烫,他连忙起身将楚青檀的袖子捞出来,然后坐回原位,看来是打定了主意绝不往外挪一寸。
    动作间两人的手无意触碰到,晏归尘惊讶:“师兄,你的手怎么冷得像冰一样?”
    心里揣着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身体自然热不起来,楚青檀垂眸道:“天太冷了。”
    天气确实冷,哪怕关上了门窗,寒气还是像个喝上了头的醉汉,在门外粗暴敲打。再足的炭火也迟早会有烧完熄灭的时候,这场风雪却不知何时才能止息。
    楚青檀满心荒芜,各种思绪像疯长的杂草,让他逐渐失去了往日的清醒。以前他总把自己当个隔岸观火的局外人,不曾想,入局之后引火烧身,他和这些书中人没什么区别。
    有时他还挺羡慕系统,独立运行不受干扰,所有程序和数据都指向“完成任务”这一个目标。若是人也能和它一样,像修剪花枝一样剪去多余的情感就好了。
    忽然他感到手一暖,有人用自己的双手捂住了他的手,手心温暖干燥,带着刚从暖炉前汲取的热意,暖到甚至有些发烫。
    晏归尘的心砰砰跳着,努力让自己的双手不颤抖,身体像是被人投进了烈火,烧得他心慌意乱,却又热血上头。
    “师兄怕冷。我、我为师兄暖暖手吧。”
    少年春心萌动,面对心上人,总是忍不住想对他好,一边希望他明白,一边又害怕他明白。
    这份惴惴不安,羞于启齿的懵懂,像是在两人之间隔了一层纱,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的影子,揣摩对方的心意,牵肠挂肚,你退我进,最是模糊不清,也最是撩人心弦。
    晏归尘性情内敛,面对感情却有着兽类的横冲直撞,不懂婉转迂回,腼腆又大胆地伸出试探的触角,若是没有被拒绝,便往前一点点,再往前一点点。
    这辈子加上上辈子,楚青檀都没和谁正经开始过一段感情,但这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懂。
    更何况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对方眼中那份直白的、真挚的,火一般热烈的感情。
    楚青檀的手更凉了,他的指尖轻颤着按住晏归尘的手,几乎要被对方滚烫的温度灼伤,却不知道是要握紧还是要推开。
    如果他不是楚青檀……
    不,不。
    不管他是不是楚青檀,不管他有没有任务在身,这注定是一段错误的感情,越早斩断,对晏归尘的伤害才越小。
    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楚青檀心里又多了一个必做的理由。
    他抽回手,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无妨,我好歹是个修士,还不至于畏寒。”
    试探的触角被戳回来,晏归尘眼里的光暗淡一瞬,但没过多久,触角颤颤巍巍地又伸了出来。
    “师兄说过,只要我好好养伤,就……什么都答应。”
    似乎觉得这话没太大说服力,他又将自己脖颈上挂着的红绳拉出来,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一张手掌大的纸条,纸条边缘泛黄,折痕模糊,显然被人时常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