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博然讲述到这里,就再也讲述不下去了。
开始低头大口大口的吃着眼泪拌饭,嘴里塞得满满的,还偏要使劲往里塞。
吕冬夜知道,这个少年,是以此想要掩饰他心里的难过和压抑。
这样痛苦的回忆,放在谁身上,恐怕都不想再回忆第二遍。
但蒋博然为了讲述事发经过,还是完整的把这段,让他最痛苦的回忆讲述了出来。
吕冬夜心里很复杂。
不单单是因为他所讲述的这段故事,也是因为蒋博然的思维逻辑,都非常的清晰。
这样优秀的孩子,竟然被这样痛苦的经历所折磨,足够让吕冬夜心里感慨的了。
不过话说回来,吕冬夜也没想到,原来,当初那个坠落花盆的背后,竟然有着这样的一段故事吗?
“蒋博然,你现在还是因为这件事情,记恨你母亲吗?”
吕冬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你知道她从那天离开后,再也没有回家的原因吗?”
蒋博然沉默了,也停下了吃饭的动作。
他并不知道,在这一刻,几乎整个食堂的人,也全都放慢了自己吃饭的动作。
食堂本来就不大,稍微一安静下来,大家就都能听到蒋博然的讲述。
在座的大部分,都是学校里的孩子们,他们都是留守儿童,有的很多甚至一年都见不了父母一次面。
譬如杨小丫这样的孤儿,就更难体会父母的滋味了。
在大多数孩子的心中,父母在他们心里是个很模糊的概念,可也正是模糊的概念,最容易让他们去发挥去联想,去尽情的想象心里的父母,究竟是多么的完美,多么的美好。
可听了蒋博然的讲述,无疑是给在场的孩子们上了一课。
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完美的爸爸,但也的确有不通人情的妈妈。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更多的则是茫然和困惑。
他们这个年纪,还思考不了太深的问题,只知道……蒋博然的母亲,根本从未真正的关心过蒋博然的心。
孩子们不懂,可在场的大人们却都深有体会。
李小玉悄悄地坐在角落里,眼圈通红,不知道是联想到了什么。
陈沐芊神色有些茫然,似乎是在畅想着属于她的回忆。
苏菁雅搂紧了怀里的陈大状,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了陈大状的脑袋上。
他们一家人虽然跟蒋博然完全不一样,但从某个角度上来说,陈常勇……不正也是卓美倩那样总让孩子失望的人吗?
陈大状抬头看向母亲,无声的为母亲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滴。
就连站在窗口前,给大家打饭的尤小虎的奶奶,此时此刻,都忍不住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在场的这些人里,有几个家庭是真正幸福的?
每个人,都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恐怕……
就只有坐在角落里的薛大夫、薛夫人以及薛梁栋,是属于在场的诸人里,唯一幸福的一家三口了。
此时此刻,薛梁栋坐在父母的中间,薛大夫一手搂着妻子的肩膀,三个人抱成一团,脸上挂着劫后余生般的笑容,平静地望着身边的亲人。
他们一家三口,此时此刻的确是幸福完整的。
可他们……也是经历了半生风雨,好不容易总算坚持下来的!
吕冬夜扫视了一圈,把众人表情看在眼里。
最后,目光不由落在了食堂大门前,死死的抓着大门,才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的卓美倩身上。
蒋博然终于开口了,他低声说道:“……不知道。”
吕冬夜立刻扭回头来,平静的告诉他:“因为她被你吓到了,她很胆小你知道吗?”
“……是,她很胆小我知道!我就是讨厌她胆小!!”
蒋博然突然抬起头来,怒的一把掀翻了盘中食物。
他额头青筋暴露,两眼猩红的似乎都要喷出火焰来。
吕冬夜被盘中汤汁溅了一脸,可盛怒下的蒋博然,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
他扯开嗓子,大声的怒吼道:“她看到只蟑螂都怕!都需要我爸拿着拖鞋追满屋!我五岁的时候,她被下水道爬上来的老鼠吓得哇哇叫,是我!是五岁的我一脚踩死!才结束了她扰民你知道吗!”
吕冬夜脸上流下汤汁,但他却面不改色道:“还有吗?”
“我六岁那年,她晚上接我上补习班回来,车坏了,她只能带我走回去,可是,她被黑夜吓得躲到我身后,我只有六岁啊!她把我推到前面!我就不害怕吗!”
蒋博然怒的一拳砸在桌子上:“从我记事儿开始,她感冒打个针都被吓得瑟瑟发抖,她不小心摔跤磕破了膝盖,都三天了还要喊疼……我要这个妈有什么用!!”
“啪!”
吕冬夜一巴掌打在了蒋博然的脸颊上。
他自然没有用全力,只是他轻轻一巴掌,也是蒋博然很难承受的。
就见,他差点被吕冬夜一巴掌扇到桌子底下。
抬起头来的时候,瞪大了眼睛望着吕冬夜,脸颊上也有一个清晰的红掌印。
“为什么?”
蒋博然满脸吃惊的咆哮道:“你为什么打我!!”
“因为你该打!”
吕冬夜冷眼望着他:“你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男子汉啊!保护母亲,那不是你这个男子汉应当做的吗!”
蒋博然怒的浑身发抖,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可以反驳的话。
“你说你妈胆小,打针都被吓得瑟瑟发抖,摔跤磕破膝盖都三天了还喊疼……”
吕冬夜见他没有再过激,便缓和了一下语气:“她那么怕疼,那么胆小的一个人,那你换位思考一下,当初你妈为了生你,究竟下了多大的勇气吗?”
蒋博然怔住了。
吕冬夜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天来,我没少跟你妈聊天,从你妈那里,我知道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都是你所不知道的。”
“我……我不知道什么!”
蒋博然一下就接上了话。
“比如,你爸知道你妈怕疼,知道她胆小,为了保护好她,你爸一开始没想让她怀孕,根本没打算要你,这你永远都不知道。”
吕冬夜静静的讲述道:“是你妈,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想要一个孩子,想让你爸能体会到做父亲的感觉,你知道,一个那么胆小怕疼的女人,做这个决定究竟要下多大的勇气吗?”
蒋博然重新坐下,突然不吭声了。
“再比如,那妈是个很传统的人,当初坚持要顺产你,可惜宫位不正,生你很困难,疼了她一天一夜,都没有把你生下来,你知道要忍受24小时分秒不停的疼痛,究竟多么艰难吗?”
“最后迫不得已,担心你胎死腹中,只能刨妇产开刀!你妈担心麻药,可能会影响你今后的发育,坚持让麻醉师少打一点麻药,忍着剧烈的疼痛,在肚子上开了一个十多厘米的大口子,才终于把你生下来……”
吕冬夜望着姜博然:声声质问:“后面出了很多血!床单都被她疼的汗水浸湿了!肚子上一共缝了十几针!现在过去十年了,你去认真的问问你妈,她当初生你的痕迹消退下去了吗!!”
蒋博然彻底沉默了。
吕冬夜却变得话越来越多:“当初那么剧烈的疼痛,她都忍下来了,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生你么!当年她疼得直接昏了过去,一睁眼就满屋里找你!缝好针就要嚷嚷着抱你!每天疼的疼痛难忍,却都要坚持抱着你,你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你不被她抱,就一直大哭不停!”
蒋博然垂下了头。
吕冬夜继续诉说:“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嫌你母亲害怕的尖叫声扰民了?嫌你母亲胆子小,给你丢脸了?!你看不到的黑暗里,你知道你妈为了你,都付出了什么吗?”
“啪!”
吕冬夜一巴掌敲在桌子上。
桌子上的食物,立刻被他这掌震的高高飞起。
吕冬夜豁然起身,抬手指着蒋博然的鼻子,声色俱厉的质问道:“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你还是个人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