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心里在打鼓, 那一句“是”直接卡在嗓子眼, 怎么都说不出来。
“皇上操劳这么多年,为江山社稷呕心沥血。这些年您的年纪上来了, 身子骨也不如以往硬朗。太子殿下一片孝心,想要替您分担一些。”宁将军眼神都是火热的。
偌大的宫殿全部都是他们的人,就算真的有埋伏又怎么样,只要他们先下手为强,直接要了皇帝的命天下岂不是唾手可得。
这么一想, 他的语气也有几分张狂, “皇上您年纪也上来了, 这江山总是要交给后一辈的,您现在享享清福难道不好吗?”
皇上也没有生气。
他整个人都靠在椅背上,双手搭在扶手上然后在胸前交叉着。他年纪也上来了,皮肤松松垮垮,眼皮子往下耷拉着,看不出多少情绪。
只是简单问一声,“云楚呢,也是这样觉得?”
云楚是太子的名字,自从太子跟着太傅的后面开始处理朝政之后,皇上就再也没有这样叫过他的名字。
他说他已经是当朝的太子,要为臣民做出一个表率来。但后来他似乎无论怎么做,都不能让父皇满意。
到了这时候,他仍旧想问一句,“父皇,您是真的想过让我接任吗?”
皇上这时候倒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朕一开始没有教过你么?云楚,你没把握住机会。”
说到这里,太子神色越发激动起来,“可您也教了其他人,甚至教给他们的更多。五弟他们做错了,您从来不会批评,甚至会鼓励他们让他们下次再做得更好。但是我从来没有,您只会让的太傅一遍遍教我。”
他陷入了无止尽的回忆当中,细细数着自己觉得委屈的地方,来证明他的父皇不曾对他偏爱过半分。
外面是一片沉沉的夜,福宁宫燃着的宫灯不多,只是为了批改奏折在桌前点了一盏。
可那宫灯却怎么也不能照亮皇帝的脸色,他全程低着头,像是快要听到睡过去,心里却忍不住失望。
为君之道和为臣之道岂能是一个教法。
一国之君倘若这点东西都不能忍,日后又怎么治理好江山,又怎么应对周边小国的虎视眈眈。
而到了这时候,他也不愿意再去解释什么,只是看向太子,“你今日既然带了这么多人进来。”
说完之后,他咳嗽了两声,烛火之下一张脸十分阴沉,将坐着的位置猛然拍了好几下,“那便杀了朕,杀了朕这位置便是你的了。”
帝王之威一出,所有人本能地抖了抖,一颗心被高高悬起之后又忍不住激动起来。
只要这时候将皇上杀了,再拥太子为王,他们便是有从龙之功的人。但是谁没有先动弹,不愿意做那个弑君的人。毕竟这两个人是亲父子,谁知道太子登基之后,突然想到这一天,事后拿他们撒气来。
太子所有的抱怨戛然而止,手执长剑,看向皇上的目光变成了茫然。他几次都将剑握紧,又松开,却始终没有往前更进一步。
“怎么,你私闯宫门,打得不就是弑君的念头吗?”皇上猛然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现在不敢了吗?”
是啊,他打的不就是弑君的念头吗?
太子哆哆嗦嗦举起了剑,指着曾经疼爱过自己的父皇,“只要您写下退位诏书,我保证不会伤您分毫,还会奉为太上皇,让您颐养天年。”
皇上没说话,耷拉的眼皮中露出一点光,沉沉郁郁看着太子朝着自己走过来。
太子每走一步,身体都在哆嗦,更像是被人逼迫着往前走。在走到皇上面前时,他已经泪流满面,手上的剑都要拿不稳。
宁将军在后面暗暗着急,很不得上去亲自代替太子。
可太子突然不动了。
皇上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复杂,最后转过身去,声音低沉到近似叹息,“我给过你机会的。 ”
说完之后,便有暗卫从宽大的书架的两旁涌了出来。
太子迅速反应过来,下意识用长剑去挡,不一会双方缠斗在一起。
梁知舟和谢格义随后赶到,局面迅速逆转,宁将军被当场诛杀,太子被绳子捆住跪在皇上的面前。
就算是蠢人现在也明白过来,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请君入瓮的计划。
只是从虞平生戳穿幽州之事之后,他的路子便一直不顺。又因为梁知舟的夫人误打误撞救了皇上一命,后来又害了他的太子妃,现在梁知舟又出现在这里。
怎么处处都有梁知舟的身影!
若是说除了底下那些虎视眈眈的弟弟们,太子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梁知舟。又不是有皇族血脉,凭什么父皇对他另眼相看?
桩桩件件加起来,太子的眼里也有些疯狂,“儿臣带兵闯入宫门是儿臣不对,但这件事和镇国公府脱不了干系,正是镇国公府的二公子一再挑唆儿臣,让儿臣起事。儿臣自知万死难辞,但不想如此狼子野心的人还留在的父皇身边,步步高升,请父皇明鉴啊!”
梁知舟倒是没有想到,死到临头了太子还不忘了要拉他下水。这步棋倒是走得不错,不管皇上相信与否,都已经在皇上的心里中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必要时都能要人命。
只是可惜了!
他垂眸敛去了眼底的嘲弄,跪拜下来,“臣有罪。”
“父皇!你听,他承认了!他承认了!若不是镇国公府一再授意,儿臣又怎么敢犯下这种弥天大错!”太子神色激动,几乎要站起来时,又被人狠狠按了下去。
皇上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嘴角下垂,“你谋逆的事,还是镇国公父子来请罪告知朕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炸雷一般在太子耳旁炸开,他惊惧不定地看向跪在前方的梁知舟。
殿内烛火不明,因为站满了人没有一点风。
那位年轻的男子身穿玄色劲装,肩背挺拔宽阔,身形没有丝毫的晃动,如同一颗深林中不会过分引人注意的枯松。可一旦注意到了,便很难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让人臣服,让人恐惧。
太子呼吸一顿,只觉得这就是镇国公府的一场阴谋,梁知舟该有多好的算计。
他一阵胆寒,低低念着,“我输了,我输了……哈哈哈……我输了”,说完之后,他又哭又笑了起来,“世子爷好算计,真的好算计。现在算计我,下一个又要算计谁?”
近似呢喃的话,倒是让皇上的表情又瞬间的停顿,看向梁知舟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
他喜欢聪明人,可不喜欢聪明人将聪明劲用在自己身上。
梁知舟巍然不动,坦坦荡荡仍由皇上打量着,“微臣不敢,镇国公府出了这种包藏祸心的贼子,微臣作为兄长虽因龃龉但也没察觉到弟弟心思不正,难辞其咎,请皇上降罪。”
皇上这时候也想起了,梁知舟年少时张狂,就没有将继母和庶弟放在眼里过。
气氛微滞时,侍卫长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禀报,“镇国公与敌军争斗时,突然想吐血摔下马,现如今昏迷不醒!”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错愕,就连梁知舟脸上也有惊讶之色。
今夜京城之乱算不得什么,镇国公年轻时可在战场上与敌军厮杀三天三夜,深入敌军二百余里,怎么会在这场算不得什么的争斗中流血。
京城的西大营还需要梁弘扬坐镇,皇上面上多了几分凝重,“大夫可看过了。”
“说镇国公是中毒了,目前还不确定是什么。”
“立即请太医过去,务必确保镇国公的安全。”皇上立即吩咐道,随后对梁知舟说:“今日来你也辛苦了,日后再论功行赏,先回去看看你父亲。”
梁知舟倒是没犹豫,谢了恩之后被一个小太监领着出去。
小太监是梁公公一手提拔放在身边跟着的,对这位世子爷很是客气,“世子爷放心过去处理事情,后面什么章程,皇上心中都有数呢。”
梁知舟瞥了他一眼,随手将装银子的荷包扔了出去,“同你主子说声谢了。”
说完之后,他便直接朝宫门外走。
不知为什么,他总有一种心里没着没落的感觉,甚至开始心慌。他合上双目,将自己的计划前前后后又盘算了一遍,应当是没有什么纰漏。
唯一应该是他父亲突然中毒的事。
徐云浓挑唆杨氏下毒的事他早就告诉了梁弘扬,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梁弘扬在知道送来的某些东西有问题还是服用下去,那么他有生命危险的可能性不是很高。
那还有什么?徐家已经控制住了,主院那边也让人看住,至于梁景明……
嗯?他眉头轻轻皱起,猛然睁开,梁景明挑唆太子谋反今日怎么会不在场?
那种慌乱不断往外扩大,甚至在吞噬理智,他掀了帘子同车夫说:“走快点。”
马车在路上一路急行,很快就到了镇国公府。
等看见一片火光时,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大踏步朝着里面走去。
远远地就听见一片哭声。
大火已经被扑灭,只剩下阵阵浓烟缭绕。先前救火的侍卫出去寻人,只剩下一些年纪大的婆子和丫鬟们。阿满哭到眼睛都是肿的,盈月安排人整理是不是擦了擦眼泪。
见到他过来,阿满一下子就跪了过来,“世子爷,救救夫人吧,夫人被二少爷带走了。”
“什么叫被带走了?”男人声音很沉。
他站直在那里,一只手背在身后,微微顷身却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有种风雨欲来之势。
阿满嘴巴打着磕绊,想说又说不清楚。
盈月红着眼,泪水一颗颗从下颌处往地下砸,声线倒是平稳,将她们接到小虞家遇到危险再到小厨房失火夫人被掳走的事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她就开始给世子爷磕头,“是奴婢们失职,没有好好照顾好姑娘……世子爷,求你救救姑娘。”
她情急之下,直接说的是姑娘而不是夫人。
磕头的声音沉闷,一声声的,在陡然安静下来的院子显得格外压抑。
他的脸色逐渐变差,最后阴沉地都要快要滴出水来。
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而后直接吩咐身边的雨生,“去五城兵马司那边打声招呼,让他们立即封城。只说是府中出了叛乱的内贼,给我一寸一寸地搜。”
“你们给我记住了,府上失火夫人受了伤,不方便见外客。”
“若是叫我在外面听见旁的说法,”锋利的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转了一圈,他的声音如同在寒冰里淬过,“提头来见。”
第72章
城门连夜封锁, 梁知舟又过去找了谢格义,借调了谢家一部分人手,共同搜寻。
天一点点亮起来, 却丝毫没有消息。
镇国公府的事查清楚了,梁景明一手策划这次绑架事件。他先是趁乱放出虞家被包围的消息, 再拿平日没什么人会注意的小厨房下手放火,在兵荒马乱之际将人劫走。
连带着一同消失的还有杨氏和楚清清。
几个人除了银钱,什么都没有带走,也算是出了血本。
可接连三天搜查, 都找不到一行人踪迹。梁知舟心里面有一个猜测,派了一行人沿着去厉王驻扎的玉凉关的方向寻找。
也就在这个时候, 边关突然传来厉王叛乱的消息。厉王打的名号倒是冠冕堂皇, 说当今圣上不贤, 常年求生问道现在居然废除太子动摇的社稷之根本;且圣上打压贤臣, 以至于对边关赋税苛刻,百姓忍受胡人侵扰还要面对朝廷的剥削, 名不聊生:因此他才站出来, 给边关的人民讨一个公道。
写檄文是西北地区有名的才子, 檄文词藻华丽又字字珠玑,将厉王形容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让叛军士气大涨,接连夺下三城,入住嘉阳关。
消息传回京城时,朝野震惊。皇帝震怒,连召六部和内阁大学士商讨政策, 而首先要商讨的是究竟派谁挂帅领兵。
按理说最合适的人选应当是镇国公梁弘扬, 这些年国内平稳, 一直没有大的冲突,除了坐守边关的几位老将,其他的武将多是闲赋在家。如今若是要让这些人上阵挂帅,他们自己都不一定放心。
而镇国公梁弘扬则是不一样。他一直在东大营带兵训练,去边关平定了几次小规模的冲突。可谓是经验和条件都有了,可偏偏镇国公在这时候被人下毒了。
这里,人们又为镇国公深深鞠了一把同情泪,他的夫人就没有一个是省心的。头一个让他上交了兵权,这一个就差没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