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鹤云栎点头后,他抱上松松,拿出伞,和弟子一同走出茅亭。
见他们要离开,纪桓追入雨中:“前辈等等!”他催促着仆从拿出一卷画轴,“两位可见过这画上的人?”
画轴展开,露出一幅人像,是个青年,相貌和鹤云栎有七八分相像。
鹤云栎
了然:难怪年轻人方才一直看他。
纪桓抓紧时间解释:“这是我祖爷爷的哥哥,少年时因为家里困难被卖掉。祖爷爷生前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依凭记忆画出了他成年后可能的模样,命后辈必须将人找到。
我等不敢怠慢,多年来一直在找寻。前段时间新得了消息,才找到青州。不知两位可曾见过相似之人?”
说是“两位”,但实际上他只是在问鹤云栎。
因为时间久远,纪桓不敢贸然确认眼前的青年就是他要找的人,但相信即使不是,也绝对有关系。
鹤云栎抬脚,想上前仔细查看。
应岁与却慌了,松开伞,抓住他的手,连松松也拉住了他的衣襟。
失去支撑的伞飘落,雨丝落在三人身上。
鹤云栎回头看了一眼拽着自己的两人,收回了脚步。
他并未直接回应纪桓,而是指点道:“你们要找云霄派的话,得从这里掉头,直走,见到有李树的小道后转向,之后沿着李树一路往上就能找到了。”
说完,他召回雨伞,重新为一大一小遮去纷飞的雨丝:“师父,走吧。”
他们还要去庄子上呢。
纪桓还试图叫住鹤云栎,但对方不再理会他的呼唤。
瞧着牵手走远的两人,他疑惑:原来是师徒吗?感觉不太像啊。
走出一段距离后,鹤云栎才开口感叹:“画上的人和我有些像。”他抬眼看向应岁与,露出询问之意,“可我完全不记得来云霄之前的事。”
他想听听应岁与的说法。
师父不想他靠近那个年轻人,应该是知道些什么吧。
应岁与不知该如何开口。
除了害怕鹤云栎被带走,也因为在那段往事里,他的模样并不讨人喜欢。
……
事情得追溯到九十年前的某一天。
彼时还混迹于邪道的应岁与站在街边,长久地看着街对面那对老少。
他们已经在他落脚之所的巷口站了十三天了。
说是“老”但男人年纪不算大,模样黑瘦,一看就饱经劳苦。而被他牵着的男孩约莫七八岁,有些瘦,但能看出模样颇为可爱。
孩童身上插着草标,这是要卖掉的标志。
男娃娃本来就好卖,何况模样还不差。上前询价的人很多,但男人却一次又一次拒绝了他们。
孩童黑亮的眼眸也一次次抬起,似乎在寻找什么。
出于某种“恶意”的心思,应岁与在多日的旁观后,第一次走了上去:“他是你的亲生孩子?”
“对。”男人的眼神与声音都透着麻木。
“不要了?”
男人沉默,似乎为这个问题感到痛苦。
应岁与又问:“三十两银子卖吗?”
他自信自己给出的价钱不差,男人也确实在为这个价码心动,但还是问了一句:“敢问公子住哪?买这孩子回去做什么?”
应岁与明白这孩子卖不出去的理由了。
——对于买主的挑三拣四。
他觉得男人很虚伪,都决定抛弃这孩子了,还管他的死活做什么?拿得到银子不就好了?
但后来想想,当时的他或许在嫉妒吧。
同样经历了被抛弃的命运,这孩子至少在被抛弃的前一刻还在被血亲关心着。
他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只问:“卖,或不卖?”
或许是不相信面前这个满是戾气的年轻人,男人思虑再三后,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向男人询价成了应岁与出门的节目,两到三天问上一次,而每次价钱也会涨上三到五两。
他并非诚心想买,只想看到这个男人痛苦又纠结的模样。他想戳穿他的伪善,逼他承认自己为钱抛弃孩子的事实。
在痛苦的等待中,男人日渐憔悴,本来还算精神的脊背逐渐佝偻。
第二十天,应岁与第三次询问没能达成交易,准备离开。
此时身后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七十两!”见他没有反应,孩童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七十两,我跟你走。”
孩童在为自己讲价?在为把他当商品卖掉的人讲价?
应岁与觉得不该是这样,他怎么能不难受、不哭呢?
但他终究无法向一个主动卖掉自己的孩子还价。
他将银子丢给男人,朝孩童伸出手,而孩童也自觉松开男人,将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这份乖巧识趣让应岁与很满意。
他转头警告男人:“以防你和你的家人没有自觉,我多提醒一句。我买下他,那他无论生死都是我的。如果以后你们家里的任何人敢厚颜无耻地找来,我就杀了你全家。”
听到这狠厉的威胁,男人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并非良善,开始惶恐和后悔。可他神情几番变化,终究没有说出让应岁与把孩子还给他的话。
在这二十多天的等候中,男孩已经成了他良心上巨大的包袱,好不容易放下,他没有勇气再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