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他偿。”
萧行绛说这话时依旧淡漠,好像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决定。
“你疯了!”时御一惊,带翻了桌上的碗,小碗咣当滚落,时御不及去捡,说:“你不是凤凰,我死了还能重生,你死了就是真的没了!他有什么值得你替他偿命的!”
“我欠他的。”萧行绛淡声道。
“你欠他什么了!”时御嚷道:“你把他养大又在天道底下保住他,你欠他什么?!”
萧行绛说:“他信我。”
时御一哂:“他信你?信任这种东西连当饭吃都不能,更何况是一只魔物!今日说信你,明日便翻脸不认人,他的信任不值你替他偿命。”
就是因为不常有,所以才难能可贵。
萧行绛没再与时御争论,说:
“此战过后,他便清白,只求我身死后,你们夫妇二人能够护着些他,我不希望日后他为恶人所伤。”
他一句恶人,把整个仙界连同他自己都划进去了,时御听罢直接气笑了:“我发现你不分青红皂白,萧行绛,你真是——”
他卡了壳,而后吐出一句:
“云澜说你以命换命,我看你就是愚蠢。”
正此时,凤凰殿的侍者上来报:
“神君,仙界来人了,大战在即,请仙尊回去。”
萧行绛闻言起身,看着时御,时御对上他的目光,终于摆了摆手,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他既清白,也不会有什么人再为难他,至于你——”
他神色复杂,最后说:
“保重吧。”
***
十日后,不周山。
不周山是魔界的一处出口,萧行绛把晏破舟带出来时,便是从这里,晏破舟从魔界炙热与业火中脱身,第一缕长风自不周山上卷下,凉丝丝的撞在他身上,小蛟龙甩了甩脑袋,打了个喷嚏。
现下这素日宁静的地方影影绰绰全是人影,大大小小的仙人或在云端,或在山巅,而他们向来不齿的魔物们从肮脏混乱的下界爬出来,在山脚露出獠牙,发出怪异的嘶吼以震慑敌人,远处压着一道披甲士卒,银甲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白茫茫一眼看不到尽头,那是无数凡人遴选出的最精锐、最强悍的队伍,受命参与这一场千年难遇的战事。
不周山茂盛的草木中有一道小小的白色身影,藏匿在古树后,小心翼翼地抬起身子瞧着四面八方的军队,小鼠的大耳朵轻轻晃动,四下嗅闻。
它的父母于仙尊有救命之恩,故而仙尊没有任它生灭,而是把它带回仙界,它在镇祟山上打了个洞,住下来,本以为这边算安定,却听闻那条蛟龙就是传闻中的魔尊晏破舟。
它奇怪又不安,便去寻折青仙尊,可仙尊终日不见人,寒冰静静地环绕在云殿周围,它远远地望着高大巍峨的宫殿,看见一大波抱着法器的仙童涌进去,又看见仙尊走出来,它想跟上去,却没成。
直到十日前仙尊回来,自那以后开战的消息便传开,仙尊一直没有见人,它从白天等到晚上,终于在最后一日夜里看见仙尊走出来。
它赶忙跟上去,可仙尊好似没看见它,只是向前走,昔日挺拔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它不敢说话了,悄悄地跟在仙尊身后。
它以为仙尊要歇息了,不曾想仙尊到了镇祟山下。
彼时夜很深,九重天上夜里无云,星子深深,除了仙尊之外一个仙人也没有,只有山上断裂的银链,突兀地支棱在山间。
它看见仙尊从那断裂的锁链中抽出一抹浑黑的气息,那是蛟龙无意间留下的魔息,只见仙尊指尖轻点那缕飘荡的气息,一道身影便出现在仙尊身侧。
它惊讶极了,这是那条蛟龙。
那道身影很虚幻,朦朦胧胧的,在月光下几乎透明,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这抹气息太微弱了,它缩在草地里,看不清黑影面上的神情,只看到黑影见了仙尊,很高兴似的,亲昵地上来抱住仙尊的脖颈。
仙尊背对着它,它同样看不见仙尊的神情,见仙尊伸出双臂,环住了那条蛟龙,它以为他们会向从前一样有很多话说,可仙尊一句话也没有。
长久的寂静之后,仙尊带着那道身影往白玉塔走去,黑影幻化成一条小蛟龙,缠绕在仙尊的脖颈上。
它跟着仙尊爬过不知道多少级台阶,感觉爪子都要跑断了,仙尊却仿若一点累都察觉不到,真奇怪,他脖颈上明明有一条小蛟龙。
直到最后一条台阶,它看见一道大阵,里边魔息翻涌,大阵开启时卷起的风差点把他吹飞,好在仙尊衣袍翻飞,它拽着仙尊的袍摆,进入了那道大阵。
里面真美,静谧又美丽,它从未见过那么浩瀚的星空,比镇祟山上的星星还要好看,它看的出神,回过神来才发现那条小蛟龙不知什么时候化作了人形,趴在仙尊身上,这时候它终于看清了蛟龙的神情,他在笑。
仙尊依旧背对着它,白发披散在后背,落在草地上,它看见仙尊吻那道虚幻的影,又陪他看星星,却始终没有说话,它以为这里不能出声音,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大声喘气。
后来那蛟龙睡着了,静静地躺在仙尊怀中,变成了一条不大不小的蛟龙,继而它察觉到一阵风扑面而来,本能地闭紧眼,睁眼时却发现一条白龙盘卧在草地上。
那条白龙大许多,它震惊地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