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见他没有跟上,嘴角仍然挂着笑,可脚下却一动不动。
    诡异的小孩凝视着他,萧行绛察觉到其他的目光亦在暗处打量着他。
    萧行绛不再向前,小孩也没有出声,一时间四下阒然,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你怎么......”小孩嘀咕了一句,“你怎么不走......为什么......求求你救救......”
    “你要救人,”萧行绛截了他的口,金瞳淡漠地凝视着他,问:
    “却为何不自救?”
    小孩像是不明白萧行绛在说什么,又似是忽地醒了,他依旧看着萧行绛,可脸上的笑意却消失了,继而眼中的不解逐渐凝结为愤怒,萧行绛握紧了手中的青霄剑,只等他暴起时一剑送他去往生。
    可他没有,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萧行绛,如同被定格,这时鬼语窃窃,寒风四起,小道上的黄铜纸钱随风飘荡而起,破损的风铃撞在屋檐上,撞出一首泠泠的曲,在一片鬼怪低语中诡异至极。
    是首送葬的曲子,萧行绛在人界时听过。
    数百条鬼影挤在一地,低语声也有些喧嚣,其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看着萧行绛,却不近前,只是围成一个圈,把萧行绛围拢在其中。
    “救救他......”
    “救救他吧......”
    “阿顺,我的阿顺......”
    鬼语依稀可辨,萧行绛略略迟疑,道:
    “阿顺?”
    小孩愣了一下,继而迟缓地点点头,说:“我是阿顺......”
    “我要保护我娘,保护我爹,保护阿姐......”他喃喃自语,如同一个破布偶,垂下了头。
    萧行绛不言语,这小孩谁都想救,可他想救的人无一例外地都求萧行绛救救阿顺。
    萧行绛心中隐隐有答案,却发觉天际尽头血红的不知什么时候沉下了下去。
    天黑了。
    破旧的屋子中依旧没有火光亮起,可羊肠小道侧旁的火把桩子燃起熊熊的火,鬼怪扑向萧行绛的时候他手中金光乍现,剑阵如同一面盾挡住了四面的鬼气,一时间鬼怪哀嚎四起,似哭似笑,似男似女,尖锐的低沉的,扭曲又古怪,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下一刻萧行绛翻腕砍向后背,青霄剑在他后背轻快一划,那些在小孩一次次求救的过程中趴伏在萧行绛后背的鬼怪尖声逃窜,虚弱的女人,矮小的男人,算命的,做衣裳的,蝴蝶......
    他们都在等萧行绛,阿顺一次一次带着萧行绛走进村中,一个一个生人怨念攀附在萧行绛身上,这些怨念会压的寻常人走不动路,但对萧行绛来说轻的恍若空无一物,他没察觉。
    所有企图通过萧行绛偷渡、脱离这里的鬼怪皆逃窜开,他们的怨气狰狞地混杂在四周怨念中。
    剑阵大开,可萧行绛并未杀任何一只鬼。
    因为他看见地上交叠的人影,无序地晃动。
    鬼怪没有影子。du,jia,wen,tao
    不出所料,这一村子都是生人。
    日头迟迟不落,火把迟迟不燃,是因为这样火光便照不出他们的影子,小孩带萧行绛见到的人,要么坐,要么躺,皆蛰伏在荧绿的鬼火中,没有人露出自己的影子。
    但生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鬼界,鬼界差使会定期查看万鬼域中是否有生魂,有则送回,而这些人显然等了萧行绛许久,这样多的生魂,不可能在鬼界飘荡。
    除非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亡魂若有执念,便会困住生人,以求完成遗愿。
    而这里唯一的真正的鬼,萧行绛看向那个孩子,他的脚下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没有影子,这里的鬼,只有这个名为“阿顺”的孩子。
    想至此一切都明了,鬼怪是怨气凝结而成的实质,在成为真正的鬼之前,所有的怨气只能凝成个模糊的虚影,这些生人被困在在这里,阳寿却未尽,故而只有怨念,却并不是鬼,他们的神情也就模糊滞笨。
    但这孩子不一样,他是一只鬼,他的神情变化自如,至于他的动作为何僵硬——
    萧行绛撑着剑阵,阵外鬼叫凌厉,阵内只有他与那个孩子,孩子依旧一动不动,看着他,萧行绛细细看去,在这孩子的手肘腿弯与脖颈上看见针线缝合的痕迹,而左臂明显比右臂长出一段。
    这不是一具完整的身体,这是被肢解后又缝起来的尸体。
    阿顺谁都想救,保护所有人,便是他的执念,他将所有人困在了这里。
    可仅仅一个孩子,执念绝对不会强到如此地步。
    除非有人做了手脚。
    第四十七章 少侠
    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仲春人间绿野色,日落斜阳时,山间小村中炊烟袅袅,阿顺今年七岁,在这里生活了七年。
    “阿姐!果子!”墙头上传来孩子稚气未脱的呼唤,院中织布的女子柳叶眉,青罗裙,闻言回首,见脚底咕噜咕噜滚过来一个果子。
    她停下手中的活儿,把果子捡起来,拍了拍上边的灰尘,说:“好好的果子,都摔坏了。”
    她轻言细语的讲着责备的话,实在没有什么严厉可言,爬在墙头的孩子哼哧哼哧翻过院墙,“砰”一声摔在地上。
    女子赶忙去扶,阿顺却不要他扶,自个儿便站起来了,拍拍膝上的灰,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冲她嘿嘿一笑。
    “不走正门,”女子指了指大敞的院门,拿出自己织的帕子给阿顺擦鼻涕,说:“傻乐呵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