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境前的黑雾触碰到神识,旋即涌动起来,似是一锅烧开的沸水,如饥似渴地吞噬了那块神识,继而恢复平静。
    混沌境内依旧风和日丽,好似无事发生。
    结界内火光渐歇,云澜化为人形,一拂袖,镇祟山上的焦灰登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与先前无异的绿草地。
    一切恢复平静,先前的巨龙消失了,浑身血肉模糊的人躺在草地上,雪白的袍子全然焦黑,神剑化为尾羽,垂落在地。
    结界不需要时御再支撑,他收了神剑把萧行绛扶起来,对云澜说:“借娘子一点眼泪。”
    云澜闭眼须臾,一颗泪珠滑落眼角,浮到空中与时御的泪滴合二为一,被时御盖在了萧行绛身上。
    那点泪珠甫一入身,萧行绛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不多时,萧行绛睁开眼,身上的伤口已然看不出,可起身瞬间他还是痛的倒抽一口气。
    凤凰泪能医外伤,却不能治那神识上的伤口,他的神识流着血,在体内针扎般疼痛。
    “醒了,”时御说,“满足了?”
    萧行绛不答,只道:“多谢。”
    “我跟你说,萧行绛,你拿神识保他便罢了,”时御蹲在他面前,说:“若是有朝一日天道发现你包庇魔物,九天雷劫轰下来,连你一起杀。”
    “小声些,”萧行绛声音微哑,说:
    “舟舟在睡觉。”
    “算了,这是你的选择,仙界的事,我们管不了。”
    时御叹了口气,站起身,回退两步,云澜已经抱着朱雀在等他了。
    两道身影掠过云层,凤凰二位神君归位,结界消散,萧行绛站起身,仰头窥见云层翻涌之中,似乎凝了个眼珠出来,正在九重天之上,瞧着他。
    天道。
    萧行绛与之对峙半晌,继而低了头,敛了眸子,嘴角勾起一点难以察觉的笑,挑着一点讥讽:
    “天道啊。”
    ***
    长夜沉沉,四下无声,一抹月白的身影进了白玉塔,踏过九百九十九阶玉梯。
    萧行绛走走停停,神识伤口还未痊愈,他不能化为龙身,只得一步一步走上去。
    混沌境前的黑雾比往常更浓了,他探手进去,穿过那片魔雾。
    混沌境内与外边同样天色,已是深夜,湖水平阔没有微风,静谧地叫人难以相信这里封印着那个传闻中作恶多端的魔尊。
    走过草地,他见一个身影坐在湖边,大抵是因为白日神识受损,那根法力捏成的发带已然消散,束起的发又散开了,垂落在身后,墨一般铺开。
    蛟龙喜欢暗处,总是昼伏夜出,在夜里格外清醒,萧行绛没有什么动静,晏破舟便没发现他来了,只是仰头看月亮。
    月亮当然是假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萧行绛用法力织造出的,神识本就是缥缈之物,化作虚境便是一片混沌,无日无夜,一片死寂,他自然不能把晏破舟藏在这样的地方,便用法力造了这一片海市蜃楼一般的景象。
    深渊是蛟龙安眠的地方,他遇见晏破舟时便是这样一道深不见底的长渊,所以他在混沌境中造出龙渊;晏破舟喜欢星子,所以他造出一片斗转星移的苍穹夜空;矮草与镇祟山上同样,许能让晏破舟忘记自己身处封印大阵。
    诸如此类,如此种种,皆出自他手。
    萧行绛望着那背影,手中悄然多了条明红的发带。
    “舟舟。”
    他走到晏破舟身后,撩起他的发。
    晏破舟知道是他,微微侧头,浓密的眼睫透着不真切的月光,问:
    “今晚怎么来了?”
    看着月相,今日大约是月初三,萧行绛每月会来三次,朔日、望日、晦日,仙尊不能时时待在封印大阵中,这晏破舟明白。
    萧行绛给他束发,温声说:“白天不是已经来过了么,还问。”
    不知是不是长夜静谧,晏破舟笑的也极轻,说:“我以为你晚上便不来了。”
    萧行绛为他束好了发,在身后说:“来,怎么不来,晚上来更好。”
    “什么更好?”晏破舟每每到了晚上,便像换了个人似的,泛着红光的眸子里散出深渊巨龙的狡黠。
    “什么都好,”萧行绛微微探首,贴着他的侧颊,说:“做什么都好。”
    “不要脸。”晏破舟笑骂一句,甫一偏头,便被萧行绛吻住了。
    此时平静无波的湖面划过一阵凉风,水波荡漾,星子深深,晏破舟闭着眼,顺从地仰起头,与萧行绛缱绻。
    细碎的喘息间他想睁眼,可萧行绛一抬手解开方才束好的发,用那发带把他的眼睛蒙住了。
    晏破舟一怔。
    萧行绛不动声色地把脖颈上浮现的龙鳞压下去,他的龙鳞白日里被烧焦了,情动时浮现,会被晏破舟发现。
    “舟舟,”他按住晏破舟的腕子,阻止他拽掉发带,问他:“如果有一日,我不来了,你便一直在这里,好不好?”
    混沌境是无限的,晏破舟在这里住千万年也不是问题,天道寻人只会越来越急,只要晏破舟踏出混沌境一步,天道立即会找到他,九天雷劫顷刻劈下,不过须臾,晏破舟便会灰飞烟灭。
    晏破舟是魔,没有神识,更遑论用神识留的一线生机。
    萧行绛知道,终有一天,自己的所有神识都会用在填补这一块混沌境上,他不想把晏破舟困在这里,可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