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煞之炁如翻滚的巨浪掀起, 妙清道人的眼睛重新成了全白模样,圆圆的两粒,有诡谲之色。
谢予安眉眼沉了沉, 按捺住对潘垚的担忧, 雷云纹的袖袍随着水波肆意的波动, 与此同时,日华月魄炼就成的灵炁在他手中成了一把利剑。
“疾!”
随着一声疾, 利剑破势而去, 穿透了如巨浪,又似冬日夜幕的黑暗。
妙清道人的眼睛瞪大, 瞧着利刃朝着自己刺来, 急急翻身去躲。
然而, 这利刃却像是长了眼一般,它贴着妙清道人的衣袍划过, 在他以为躲过的一刹那,剑一分为一,以刁钻的角度,凌厉又不容情地扎进了妙清道人的心口。
速度之快, 堪称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噗——”妙清道人吐了一口黑血。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瞧着自己心口处的那一道剑光。
至阳至清的日魄月华以难以想象的速度, 将污秽缠食, 任由妙清道人如何逼迫,这灵炁却也如附骨之疽一般,入了内里,再也难动分毫。
“不,不可能。”
妙清道人踉跄了下,朝着七星宫方向伸出了手, 黑血至他口中吐出,而那一头白发更是因为剑气,断了好一些在地上。
他赤着脚,形容狼狈极了。
不可能——
他不可能败!
妙清道人不肯面对事实,吐着黑血摇头,黑血一出口,就变成了血煞之雾。
五星相聚,囚牢已破,他怎么可能在牢破的这一刻,就这样的败了?
如此的草率。
如此的——不堪一击。
翻滚的湖底平静了些,谢予安瞧着妙清道人沉默了片刻。
“为什么?”妙清道人死死盯着谢予安。
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这千年的凶煞,竟然如此的不济,这便是名落仙籍的力量吗?
想到这里,他的眼里是满满的嫉恨。
是他的!
名落仙籍的机缘本该是他的,要不是出了那一个变数——
想到这里,妙清道人对潘垚的恨意又到了另一个高度。
谢予安没有过多的理会妙清道人。
凶煞?只怕这天下,最知道如何对付凶煞的便是他了。
谢予安自嘲一笑。
毕竟,拜师父和师兄所赐,他曾经血煞缠身,只露个面,再凶的厉鬼也怵那一身的血煞唳气,要不是盘盘,只怕他会是苍生的罪人。
五星相聚,潘垚跌入了时间的缝隙,天机已破,那些被遮掩的记忆愈发的清晰,明白前因后果,谢予安是一句话也不想和妙清道人说。
两人间的师徒缘分,早在妙清道人以一城人命炼制邪神时,便已经断绝。
……
九幽。
“好重的凶煞之炁!”幽幽的鬼音起,几位大人坐不住了,瞧着人间,青面白脸有着慎重。
幽都掌管轮回,是亡者之地,对阴炁最是敏感,灌湖村底的困阵被破,当即,幽都中人便感受到了这股阴炁和凶煞。
不止人间对阴物有驱除的权利,阴间也有拘束阴物的义务。
只见西南方向有云炁翻滚而来,落在地上,瞬间成了阴兵兵马。
“是予安兄啊。”一身冰冷铠甲,手持红缨长枪的秦牧瞧到玉镜府君,微微松了口气。
他环顾了下周围,都被河底的那些浮尸吓了一跳。
“这——”
只见浮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尸身保存得极好,仍然栩栩如生。
更为关键的是,这一些人都穿着旧式的衣裳!
秦牧是旧时人,征战沙场而亡的将军,也因沙场血煞而成刀鬼,他自然认得这些衣裳。
“说来,这些人也是受了我的牵连。”谢予安叹了一声,将其中缘由和秦牧一说,最后道。
“还望将军帮忙,引着他们入黄泉,这一场罪孽,也是时候该了了。”
秦牧看着妙清道人,也叹长生惑人。
“予安兄言重了,此事怎么能怪你,是这老道心生贪恋,堕落成魔,这才铸下大错,你也只是被他所害之人中的一个,侥幸得了一线生机罢了。”
妙清道人胸口扎着剑光,手上脚上也多了锁链,被阴兵带走时哗哗作响。
此处开了鬼门,亡魂脱离了煞气,栩栩如生的肉、体尘归尘,土归土,这些穿着旧时衣裳的亡魂被引魂香牵引着,一个个入了鬼门。
谢予安瞧到,那一对被潘垚牵起手的母子,这会儿,妇人手中挎着竹篮子,手紧紧地攥着稚儿,眼中有忐忑,却也露出轻松和希冀的光,两人相偎相靠的朝着鬼门走去。
要是盘盘瞧到了,该高兴极了。
谢予安微微垂了眸,想起潘垚,眼里有落寞闪过。
引魂香燃尽,最后一道游魂被牵引进了幽都,秦牧转头,正待说什么,瞧到的便是这有几分孤独的背影。
清风吹拂着宽大的衣袍,簌簌冷冷,许是此地阴炁过盛,这一处竟落了雨。
雨水细细蒙蒙,冰冷又无声,很快便在发上落了薄薄一层,眉间,眼间……皆是雾气蒙蒙。
秦牧叹了口气,抬脚走了过去,冰冷的盔甲相碰,有冷肃的声音响起。
谢予安回过神:“将军这是要走了?”
秦牧本想宽慰两句,又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浅薄。
五星相聚,潘垚落入时空的缝隙,这事儿离奇又无推测凭据,倒是让人无从宽慰,只觉得言语都是轻飘飘的。
“是,这一城枉死之人的阴炁甚重,幽都中的大人都关注着,某须得回去复命。”
“将军慢行。”谢予安颔首。
妙清道人被带走的时候,哈哈畅笑,末了,他笑声一停歇,回眸瞧着谢予安时,眼里都是恶意。
“元神落入时空缝隙,怎么可能回得来?那小丫头定然是元神灰飞烟灭,早死在千年之前了,哈哈哈。”
总不至于再来一次五星相聚吧。
想到这里,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想起了什么,整个人像是被掐着了脖子的鸭子一样,瞪着眼,嘎嘎不出声音了。
五星相聚——
他落入湖底之时,好似有一次感受到了破阵的时机,只是那时他才身死,血煞又凝练不多,等再反应过来时,湖顶又落了个八卦罗盘阵,再也动弹不得,破不得这囚笼。
所以,他一直在等再一次的五星相聚。
五星相聚——
莫非——
顿时,妙清道人失魂落魄了。
“笑什么笑,入了十八层炼狱,你还乐呵呢,傻不傻!”一个阴兵生前是北边的汉子,个头大,说话也直,闷闷嘟囔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踢了妙清道人一屁股,将人踢到了鬼门之中。
末了,他还要嘀咕上一句。
“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丧脸的……脑壳有病吧!”
也是,脑壳没病真不做不出屠戮一城的事!好好的仙长不当,要当阶下囚,啧!
就是过得太舒服了!
……
很快,这一处风平浪静,不见阴兵,也不见一城的血煞亡魂。
夜深了,村子里的人早已经歇下,只屋檐下挂着的方灯燃着烛火。
蒙蒙飘雨中,烛光有些朦胧。
谢予安站在这一处,一时间,他竟不敢往芭蕉村走去。
记忆中,潘垚是入了五星相聚,由一只蝴蝶牵引着,可谁能确定,这乱流恰好是来了此时?
倘若不是此时,他又该去何处寻?
……
芭蕉村。
小庙的屋顶上,戎火草迎着月光抖动着花枝,叶片有些肥厚,绿油油又圆圆的。
因着此处常年有月华笼罩,秋日时分,这戎火草还开着花。
突然,它抖了抖花叶,原来是有一只蝴蝶飞来。
蝴蝶扑棱着翅膀,有星力荧光落下,却也带着时空缝隙的罡风,翅膀一动,风骤起。
戎火草摇得更厉害了,一是风,一也是躲着这蝴蝶。
蝴蝶却执着得很,它走了这么遥远的一遭,可累得不行,又累又饿的,瞧着这难得还开着的花,怎么能放过?
必须饱饱吃上一顿!
另一边,潘垚追着蝴蝶,在时空乱流中紧随着它翩跹的脚步,瞧到熟悉的那一处,眼睛一亮,如风似光地跃了下去。
瞬间,她像是从高空中坠下一般,越坠越低,触底之时,猛地睁开了眼睛。
潘垚左右瞧了瞧,是自己的家,这会儿,这手掐起来会疼,还有肉,热乎乎的。
显然,她这是元神归位了。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潘垚心急得不行,下了床,趿拉着鞋子便往隔屋跑了跑。
透过窗户缝隙瞧里头,潘三金和周爱红睡得正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