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荣光,国家骄傲,人类文明标志。大家是这样称呼我。
我无奈一笑,踏入机舱,直飞宇宙,奔向黑洞。
鬚子是我一部份。我刮鬚。鬚子不再是我一部份。
我曾是我,我是我,我不再是我。
为何要前往黑洞?
因为我是家族荣光、国家骄傲、人类文明标志。
会死呢!
谁在乎?
为何不在乎?
因为我是家族荣光、国家骄傲、人类文明标志。
伴随这些名衔,我的死变得合理而令人兴奋。
大家只会记得我是家族荣光、国家骄傲、人类文明标志。
大家不会记得真实的我。
大家没有兴趣记得真实的我。
队长拍拍我的肩,笑劝我不要想太多无谓的。
「如果思考自己的存在意义是无谓的,还有甚么是有意义?」
我们传回地球的数据能令人类科技突飞猛进,造福世人。
「所以我们该死?」
为家族,为国家,为人类!
我不明所以。
「我」们组成家族,多个家族建立国家,多个国家构建人类文明。
没有「我」们,哪有家族?没有家族,哪有国家?没有国家,哪有人类文明?
「我」们才是构建的最基本单位!
何解「我」们该是首先被牺牲的?
队长说我的精神状态不稳定。
队员们合力制服我,将我困在小房间。
没有家族,没有国家,没有人类文明。
仅仅属于我的空间。
我享受独处。
人生本该如此。
何解要有家族、国家、人类文明之说?
何解这些次要单位反可以威胁最重要的单位?
「我」们被家族荣光绑架了。
家族被国家骄傲绑架了。
国家被人类文明标志绑架了。
抑或是「我」们作茧自缚?
是「我」们虚构这些观念来把自己束缚着。
没有这些观念,仍旧可以呼吸、排泄、运动、生长、繁殖、反应、吸收营养。
没有这些观念,仍可继续生存。
何解要自寻烦恼?
因为想要寻找生存以外的意义。
是甚么?
不知道。找不到。
所以「我」们虚构一些观念来填补那片空白。
家族,荣光。
国家,骄傲。
人类文明,标志。
很好。
很圆满。
惟在死亡面前,它们不值一哂。
死亡一刻,我不肯定自己是否真正的家族荣光、国家骄傲、人类文明标志。
死亡一刻,我只知自己的生命在消逝。
死亡一刻,我能确实感知的只有我。
死亡一刻,伴着我的只有我。
我是最重要的。
我是甚么?
甚么是我?
门开。
大家和我一起进餐。
队长给我麵包。
「谢谢。麻烦多给我一点牛油。我爱牛油。」
队员们担心我的状况。
「我已冷静下来,感觉良好。谢谢关心。」
一切依旧,彷彿没甚么特别事情发生过。
鬚子是我一部份。我刮鬚。鬚子不再是我一部份。
我曾是我,我是我,我不再是我。
我是甚么?
甚么是我?
我从没停止思考。
鬚子是我一部份。我刮鬚。鬚子不再是我一部份。
我曾是我,我是我,我不再是我。
按照计划,我们于特定距离开始将仪器暴露于机舱外,收集数据,回传资料。
预计一个月后会到达事件视界边沿,届时我们和太空船均会随时被撕成碎片。
队长问大家有没有私人讯息或录像想要传回地球。
鸦雀无声。
晚餐。
队员甲自詡为业馀摄影师,乐意为每人拍一辑沙龙。
队员乙带备了一套得体西装,可以借给大家。
队员丙擅长烹飪,问大家有没有想吃的菜餚。
队员丁怀念祖母的苹果批……
队长留意到我的沉默。
「我曾是个游手好间的孩子。
大家骂我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现在是家族荣光、国家骄傲、人类文明标志。
因为我放弃自己的生命。
问题不在于我如何对待自己的生命。
问题在于我对待自己生命的方法是否符合大家的期望。」
餐枱旁只有我和队长。
既然怕死,为何要当太空人?
「因为我是家族荣光、国家骄傲、人类文明标志。」
没有选择?
「寡不敌眾。」
你真脆弱。
「已回不了头。」
有甚么遗愿?
「遗愿是没有遗愿。」
鬚子是我一部份。我刮鬚。鬚子不再是我一部份。
我曾是我,我是我,我不再是我。
临近事件视界边沿前,队长和队员们不停向地球传达大量私人讯息。
我没有回传任何私人讯息。
我只想花点时间和自己独处。
为这个人刮鬚多年,我此刻才惊觉自己不太了解对方。
鬚子是我一部份。我刮鬚。鬚子不再是我一部份。
我曾是我,我是我,我不再是我。
我曾是个游手好间的孩子。
大家骂我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现在是家族荣光、国家骄傲、人类文明标志。
因为我放弃自己的生命。
鬚子是我一部份。我刮鬚。鬚子不再是我一部份。
我曾是我,我是我,我不再是我。
既然怕死,为何要当太空人?
鬚子是我一部份。我刮鬚。鬚子不再是我一部份。
我曾是我,我是我,我不再是我。
队员丁怀念祖母的苹果批。
鬚子是我一部份。我刮鬚。鬚子不再是我一部份。
我曾是我,我是我,我不再是我。
会死呢!
谁在乎?
为何不在乎?
鬚子是我一部份。我刮鬚。鬚子不再是我一部份。
我曾是我,我是我,我不再是我。
我爱牛油。
鬚子是我一部份。我刮鬚。鬚子不再是我一部份。
我曾是我,我是我,我不再是我。
人生本该如此。
鬚子是我一部份。我刮鬚。鬚子不再是我一部份。
我曾是我,我是我,我不再是我。
我是甚么?
甚么是我?
我从没停止思考。
我没停止思考。
我思考。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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