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细看公主容颜,只是一瞥之间,便觉公主竟似分毫未老。她一身绣着如意云纹的浅蓝道袍,姿态潇洒,仍是十年前那个高贵女郎的模样。
    李适之含笑道:“贵主尊荣,宫观占地广阔。我家的小娘子身子弱,一路走来未免疲累,我自当相扶相携。”在座的贵妇们都笑了,公主也忍俊不禁:“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何反而像初娶新妇的少年人一般?快快成婚罢,我等着瞧,瞧你还能做出什么痴傻事体。”
    另一位和公主年纪相仿的贵妇笑道:“小娘子生就一副好姿容,我见犹怜,难怪李尚书爱宠如是。”
    “娘子此言差矣!我家的小娘子除了姿容,更有无数的好处。”李适之说。
    贵妇扑哧一笑:“我劝李尚书快去与男子们喝酒,休为你家的小娘子出头了。不然,今日列席的女眷们,只怕不肯饶了她。”
    贵妇们附和起来。李适之顶着她们的目光和言语,硬是多嘱咐了两句:“卿若要寻我,只管叫侍女来。”我窘迫得几乎是求着他赶紧走,他才走了。
    这下我可是处在风暴中心了。贵妇们不停问我,我和他是如何相遇的,又促狭地暗示,我与他在幽州相处两年,只怕也做了不少亲昵逾矩之事。我骨子里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野人,如何吃得消她们这般打趣。且她们的打趣,都是极文雅且意味深远的。我状况好的时候,尚且难以应对,何况现在呢。勉强捱了半个时辰,我便借口更衣,逃了出来。
    秋风乍起,吹得我清醒了些。我把侍女甩开了,信步在观中的池台馆阁边乱走,想象着才子们在此聚众谈笑的场景。走了约摸一刻钟,才发觉自己离主路越来越远。
    罢了,正好多在外面混一阵子,回去之后用迷路了的借口搪塞也就是了。
    绕过一道回廊,忽然有隐隐的饮泣声传来。我一点都不想掺和进任何人的隐秘里,于是转身就走,但是——
    那个哭着的人,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已经惶惶地抬起了头,眼神与我相撞。
    那是一个女郎,抱着双膝,坐在一丛芍药旁,双肩一抽一抽的。
    好漂亮。真的很漂亮。眼睛、鼻子、嘴唇都漂亮,放在一起更漂亮。而且……很健康。肌肤白腻丰润,眼眸亮得像小孩子的眼睛,头发浓密得让任何女人羡慕。
    在大部分人营养不良,皮肤、发质和体态都很糟糕的年代,乍然见到一个健康漂亮的美人,那种震撼是碾压式的。迟钝了许久的脑子和心,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第56章 恰似蓬莱见太真
    “太真?”我望着她身上的道袍,试探着道。
    那女郎点了点头,疑惑道:“小娘子是……是谁?如何识得我?”
    她的声音好娇好脆,像是最柔软的春风,又像是最精致的瓷器。
    我深深地凝视她,过了片刻,才道:“我姓郁,是裴左丞的养女,行九。”
    我所没有说的是——我从一个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地方来。在那里,人们为你拍电影、电视剧,你的生活细节被争相传说,你丰艳的容貌与体态,和这个璀璨绮丽的盛世一样,使后世的中国人穷尽了他们的想象力。这盛世是一口沸腾的鼎,王维与李白的诗、裴旻的剑、吴道子的画,与你的容姿,都是鼎中不可或缺的调料。
    杨玉环想了想,拍手道:“是你!我听过你的事。听说你十分受李尚书爱宠,满城的女郎无不羡艳。”她现在二十二三岁,举手投足之间,似是稚气未消,但这份稚气与她绝艳的容颜交织,反而形成了一种既娇气、又魅惑的独特气息,让我有点不想离开她。
    “也不至于罢……”这说得也太夸张了。
    杨玉环摆了摆手:“他爱重你,这比什么都紧要。”
    “是么?”我苦笑,“可是……我——我另有喜欢的人。”
    不知为什么,面对着她,我总觉得,我是可以说实话的。
    杨玉环瞪大了眼睛。她的黑眼珠本来就大,瞪眼的时候,更像个懵懂纯稚的孩子了。她怔了一会儿,又流下泪来。
    我慌忙道:“你不要哭——你怎么了?有谁惹你不快了么?哎,你不要哭——”
    半晌,杨玉环方收了啼声,幽幽道:“我、我与你是一样的人……”
    我听得一惊。后世的史书与此时的小道消息都告诉我,她现时已经被皇帝李隆基看中,故而皇帝命令本是寿王妃的她,以为皇帝亡母窦太后祈福的名义,出家为女道士。
    她说她与我是一样的人,意思就是……
    我一顾四周,见没人靠近,方才道:“太真,这些话,你万万不可对人提起了。”杨玉环却似压根没听到我说什么,只是自顾自道:“他今夜又要来与我私会了,可,可我……”
    我蹲在她面前,两只手扶住她的肩膀:“既是他要来见你,你快去盥洗打扮罢。”
    她抬起眼眸,静静地看着我。被她的眸光相望,我只觉心底好甜,又好软,甚至有些想亲吻那双甜甜的眼睛。
    漂亮美好的女孩子,可以治病。她能治我的病,那么,也一定能治别人的病。难怪李隆基要从亲儿子的手里将她夺走……天啊,我要是皇帝,我也会忍不住夺走她。
    “谁能——谁能抗拒他呢……纵是我没有见过他年轻时的样子,也能猜想当年临淄王的英姿。三十年太平天子呵,谁能抗拒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