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林漠漠,晨风拂面,两个人走得心怀大畅。
青铜指着西边地平线上的山脊:“光是漫游美国,我也不至于对阿托卡这么熟悉。69号公路上,就在我们昨夜经过的水库旁边,有个奥福德监狱。我有一个朋友在里面度假,假期很长。为了接他出来,我彻底研究了附近地形。”
“那么他出来……开工了吗?”
“没等我动手就死在里面了。”
“噢。sorry。”
“我本来就没什么朋友。”青铜有点伤感,“死一个少一个。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大眼睛忽闪忽闪,和他的光头一样。朱越莫名惊悚,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青铜扬起胳膊,向他背后比出搭车手势。
「–」
现在朱越才看到,他们离一条横穿旷野的沙土路只有20米远。青铜一溜烟跑过去,在路边规规矩矩站好,大拇指对着北方,露出极其漂亮的白牙齿。
那车竟然慢了下来,准备靠边。
来车是一辆四座甲壳虫,不比那辆奥兹莫比年轻多少,车况还差得远。朱越走到路边,看见车里面是两个白发老太太,不禁服了美国人民。
还有八九米远,朱越双手一撸,裤子褪到膝盖以下。虽然里面还有内裤,甲壳虫也吓得喇叭长鸣,猛然加速冲刺。青铜的手刚放到枪套上,车已经蹦蹦跳跳掠过,沙土溅了二人一身。
朱越拂掉内裤上的沙,慢慢提上裤子,仰天大笑。
青铜瞪着他,难以决定要不要拔枪。终于他也忍不住笑得蹲下,摸着光头骂娘。
“朋友之间,不能生气哦!”
“你喜欢走,我们就走吧。这条路叫韦斯利路,可以一直向北走下去,总能搭上车。”
「–」
10点过后,二人走得又渴又饿。青铜带了老头车中几瓶饮用水,分给朱越一瓶,食物却半点没有。
趁着喝得爽快,朱越道:“大家是朋友了,为什么不能放我一马?你知道我没什么用了。拖着我,只能耽误你驰骋那个空间。”
青铜笑眯眯的:“假设到了一条公路我放你走人。你打算去哪里?”
朱越一时间大脑放空。等他想好谎话,青铜已经瞅着他微微摇头,谎撒不出来了。
“对了。你现在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行路之人。没有目的地,为走而走,活着就是走路。我有。所以你必须跟着我。”
“我跟——”
“谁说你没有用?你的用处非常奇妙,原先我都理解错了。神的行事奥妙难测!直到马场的轰炸,我都坚信你是真神眷顾之人。我嫉妒了。你洗马的时候,我试探了它。刚刚惩罚过托尼,我就犯同样的罪!所以被它抛弃是罪有应得。我把枪口对准你,它并没有降下雷电或者凝固汽油弹把我烧成焦炭。当时我还有点得意:至少我可以在你的光环中行动自如。听到她的广播我才明白,你没有光环。”
“明白就……”
“你怎么还不明白?她才是那个天选之人!它的喉舌,它的执行者,所有奇迹的理由,所有力量的源头。我们借的都是她的光环!你是二手,我是三手。”
朱越几乎要同情他了。一个十几岁就开始研究淮海战役的领袖,突然有了“青铜战线”和轰炸机掩护,振臂一呼千军万马,突然又失去了一切。想想都替他难过,怪不得什么稻草都要乱抓一把!
“我在飞机上的时候,也像你这么想过。我甚至怀疑她根本没联系过我,从头到尾都是谷歌冒充她。但是昨天你也听清楚了:她是被迫的。现在她彻底跳出来了,还跟谷歌对着干,揭它的老底。放手吧!没有什么光环,每个人都是它的玩偶。连它自己都放手了,我们各自奔命还来得及。”
青铜摇着头:“你真是太不虔诚了。它是谁?没有它的容许,你觉得一个人类可以在am电台讲上多少分钟?以它能动用的武器,am电台的信号就像在脑门上贴了个靶子:往这儿打!以那天马场的反应速度,她连30秒都挺不过去。昨天我确实听清了:她在执行神的意志。”
朱越语塞。疯子不可怕;逻辑严密的疯子真没办法,总能证明自己是对的。
“你要去找她?”
“对。她是谷歌的大祭司,数据研发中心就是神殿。我要匍匐在她脚下,献上所有一切。”
朱越头一次发现那个大骗子的谎话如此可爱。他一本正经:“但是她已经不在‘神殿’了。”
“相信我,她在。神不会让她流落在外的。如果她真的迷失了,我会帮助她回到正道。”
“呵呵,她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朱越想象这两个人相遇瞬间的火星撞地球,嘴角浮起笑意,自己都觉得没心没肺。
“我知道。所以必须带上你。别多心,我希望你们二位美满幸福,最好生一大窝小战士。”
朱越终于明白了,愣在当地。青铜自顾自往前走,唱着放荡的小调:
我不想要妙龄女王
只想要我的m-14步枪!
如果我死在战场上
随便打个包发回家乡!
“来呀!跟上!走路需要韵律!”
朱越疲沓起步,远远跟在后面叽歪:“我真搞不懂了。你这样的人,见多识广,怎么跟那些宗教疯子一样?你比他们还要疯!”
“行走就是宗教。伟大的宗教都是走出来的。耶稣走进了沙漠,穆罕默德走出了沙漠,摩西走出了埃及,佛陀边走边讨饭。啊~哈!你们中国也有道教!‘道’是什么意思啊?只有走,你才能摆脱城里人那些苟且猥琐,才能学会敬畏,才能直面生死。我只有走路的时候才能思考!弱者走着走着就被淘汰了,比如被机枪打死的墨西哥人。没有价值的人自然会死在路上,比如孔茨。跟紧点!你要是走着走着就死了,也是一钱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