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依莎撑着精神笑了笑:“你如今可是中车府令,怎么可以在外头跑成这样?”
她的头发枯黄如稻草,肤色惨白,笑起来眼下的皱纹沟沟壑壑,她才四十岁不到,便已苍老成这幅模样。
想到她年轻时的明艳美丽,赵高不免为她心酸,他把古依莎扶起来想带她进去。
古依莎拉住他:“我想去梅苑看看……”
她眼睛出奇的干净,像被大雨冲刷后的琉璃:“觉着这几天只怕也熬不过去了,趁着人清醒,过去看一看,便是了了心愿。”
她像是摇摇欲坠的枯叶,赵高忍着酸涩,笑道:“好,我带你去。”
她说:“能不能换身漂亮点的衣服?”
她那些漂亮衣服都收在箱子里,都是曾经嬴政的赏赐,全是她不爱的款式,沉甸甸的压了一年又一年,散着一股枯朽的味道。
“最底下有一件绿色的,就那件吧。”古依莎说。
那是一件东胡的猎装,赵高给她换上,然后把她背在背上,带她去看梅花。
赵高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慢慢往前走,他带着笑安慰背上的女人:“珩夫人上个月触怒了陛下,只怕很快就要失宠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我在外头寻了一个女子,比珩夫人更像姐姐……我会把她带到宫里来,我会想办法叫她把珩夫人手里的凤印夺过来,到时候日子就好过了。”
“到时候就能让胡亥公子也回到你身边。”
古依莎不置可否的嗯了一下,她的声音听上去绵软无力:“你在陛下身边……要当心,再犯了错……阿姮可不在了,甘罗大人也不在了……谁还能保护咱们呢……”
“咱们自己保护自己。”赵高说。
姐姐离开时,把他带到长宁殿,让他和玉夫人相互照顾。起初不过是觉得有个好去处,可在长宁殿的那几年,玉夫人待他真诚宽容、处处关心,将他一颗包裹厚重的心打开。
即便后来他再度回到陛下身边为中车府令,那些年与她结的缘却已根深蒂固。
赵高知道自己只是一个阉人,他不配得到那样美好的月亮,但他希望月亮永远明亮美丽不被乌云遮蔽。
他想尽办法劝古依莎争宠,可她却总是置之不理。
大约是因为那个每次来,都让她笑靥如花的男子,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可她压根藏不住任何心事。
那是重罪!赵高只能在她用那明亮眼神看着那人时,想尽办法将周围的宫女都打发走。
她每回拿着排箫看着尉缭一眨不眨的看着尉缭时,赵高便躲在帷幔后看着她。她平时连笑都是意兴阑珊,只有这种时候她才宛如明媚的少女。
他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她,直到尉缭离开,他终于松了口气。
再后来他成了中车府令,又替她找过无数机会在嬴政面前争取,可古依莎却总是让陛下在她身边觉得百无聊赖。
“不要地位不要尊荣,那孩子呢?”赵高只能这么劝她。
古依莎便动摇了,不久之后便有了胡亥,因为这个孩子,即便不爱,嬴政也时常愿意过来看她。
她曾经救过嬴政,又育有一子,这样的功劳,即便没有宠爱,也会让她以后衣食无忧。
赵高以为她会一辈子幸福,可没想到陛下会攻打东胡,也没想到宫里会出现一个珩夫人。
得知自己的母族被灭族,古依莎在与陛下大吵一架后,嬴政便再也不来见她了。
那一次赵高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生怕嬴政一怒之下会对她做出什么处罚,之前一直看顾长宁殿的甘罗大人已经离开,一旦出了什么事还有谁能帮她?
幸好,嬴政没有过多处罚她。
再往后,便是珩夫人。
一次偶遇之下的争执,心直口快的她被珩夫人气得在原地打转,然后气急败坏的骂珩夫人,更是直言她只是一个替身。
珩夫人为人替身,咸阳宫的老人谁不知此事,可又有谁会去说?
珩夫人跑到嬴政面前哭诉,当嬴政听到那句替身时,竟也勃然大怒,任由珩夫人处置。
她便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洁白的雪地中万朵梅花绽放,赵高把古依莎放下来,把她扶稳:“梅苑到了。”
她的手枯瘦得惊人,一点温度都没有。
古依莎满足的笑着,看着眼前的梅花,忽然一口暗红的血就喷了出来,她倒在地上。
被扶起来时,还笑着安慰他:“好轻松……原来堵在胸口的就是这口血呀……”
赵高慌了,便要去请医师。
古依莎拉住他:“别走,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赵高眼泪掉下来了,他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可以坐着欣赏到眼前怒放的红色。
古依莎说:“你知道吗,我就是在这里,听到他吹的曲子。”
赵高问:“谁?尉缭大人吗?”
古依莎笑了一下:“原来你知道呀。”
赵高压抑着哽咽:“是啊,夫人回回看到他,都笑得很开心。”
古依莎道:“你真聪明。”
赵高小心翼翼擦去她下巴上的血,故作轻松的笑道:“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不见每次他来教你排箫时,我都把人遣开了?”
古依莎有些怅然:“是这样吗?我以为我藏的很好了,许是……你是中原人都比较聪明……是啊,你们中原人就是聪明,不然我的父王怎么会败在你们手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