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初景朝他笑了一笑,不知为何,曹佑安竟有种不妙的预感。
“太阳快出来了。”陆初景说。
曹佑安还没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点头。
陆初景:“你能下车么?”
“我——”曹佑安顿住。他视线下移,落到陆初景手里的玻璃管上。
陆初景晃了晃细长的玻璃管,神情十分无辜:“我只带了一支光明药。”
曹佑安:“……”
他撇了撇嘴,不屑道:“最烦你们这些情侣,把我骗出来做司机,还要单独去约会。行行行你们下车,我和耿子诚在车里吃东西,绝对不打扰你们,可以吧?”
曹佑安悻悻转回头,却见副驾坐着的耿子诚开始解安全带。
曹佑安:“?”他视线再次下移,落到耿子诚手里那支无比眼熟的玻璃管上。
“我从基地里带出来的药还有剩余。”耿子诚顶着曹佑安杀人般的目光,情绪稳定地解释。“去食堂之前我就说了,我要到海边野餐。”
他将“海边野餐”几个字咬得格外重。
曹佑安满面悲愤,看看后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又看看副驾上淡定的耿子诚,感觉自己被所有人孤立,头顶的小卷毛都要气直了:“你他妈怎么不多给我带一支?!”
“你只说让帮你打包一份点心,没说——”耿子诚感觉再扯下去曹佑安真要扑上来掐死他,识相地住口了。
前边俩人上演调查处骨干成员内讧大戏的时候,后座上陆初景已经给自己打好了光明药。他现在连伸出手让太阳给烧个创口都不乐意了,指使自个男朋友变出食指指尖的钩爪轻轻在手腕上划了一下,光明药生效之后,这点小伤立即长好。
即便如此,郁晏仍心疼得跟什么一样,眼睛都不往海边看了,只盯着陆初景的手腕。
陆初景知道身边这条人鱼有点小毛病,不管是有意无意,人鱼好像认为伤害了伴侣就必须要在自己身上补回来,于是再三勒令郁晏以后都不许做这种事。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遂将郁晏的两只手叠在一起牵着。
他们一切就绪,前面的内讧大戏也终于落幕。
曹佑安板着张脸,非常冷酷地冲耿子诚哼了一声,又转头冲陆初景哼了一声。最后看看郁晏毫无表情甚至还有些阴沉的脸色,跃跃欲试了好几次,到底顾及脑袋离开脖子之后可能不大好看,没敢造次。
三人留下属于曹佑安的那一份食物,各自下车。
清晨凉爽的海风拂去燥热暑气,远处传来海鸟鸣叫,与起伏的潮汐彼此唱和,让人心里渐渐宁静下来。
他们走在沙滩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耿子诚望着远处海天相接处一团蒙昧,脚步未停,轻声道:“谢谢。”
陆初景转头看他一眼,脸上挂着不在意的笑:“有什么好谢的。”
“清醒后我看过访客记录,除了柳处长之外,获取探视权限的只有褚卫,而在他来过的第二天,我就恢复了意识。”耿子诚边向前走边说。“褚卫才变成吸血鬼不久,人也很单纯,我想他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一点后遗症都不留的恢复过来。”
陆初景未置一言。
“不管怎么样,你救了我一命。照之前的状况,我再失控下去一定会死在自己人手里。我可以死,却不能死得不值。”耿子诚说。“我得留着这条命,用在该用的时候。”
陆初景啧了一声,语气不太好:“你打住,下午就要执行任务了,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耿子诚住嘴。
陆初景看他两眼,又说:“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但从在研究所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好像就对自己的性命不太在意,动不动就把死啊牺牲啊之类的挂在嘴边。”
耿子诚默然无语。
“有些话呢,说出来总显得自大,像个对别人的人生指指点点的傻子一样,甚至可能没什么帮助。”陆初景叹了口气。“不过我好歹活了一百多年,算是真的有些人生经验,所以接下来的话就算不爱听,也请你听听看。”
海平面上,一轮金灿灿的太阳挣扎着往上爬,一点点露出全貌。
陆初景凝视着初升的朝阳,眼里映着海面粼粼的波光。他语气平静:“世界上这么多人,一生顺遂的是极少数,哪怕普普通通、无病无灾地活到老,都需要天大的运气。有些时候难免遇到过不去的坎,或者解不开的心结,好像这辈子再没什么指望,活着还行,死了也并不可惜。当年亲眼看到老师灰飞烟灭,从此世上举目无亲,我也想过生死原来没什么意义。坦白来说,回到临津之前,我是靠着仇恨作为支撑,才勉强活过这么多年。”
郁晏脚步一顿,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时过境迁,陆初景已经能够平心静气地说起老师身亡的事情,他收回凝望海面的目光,与身边的人对视,轻微地笑了笑。
有一个人会为自己担忧,那些曾经难以排解、消化的痛苦,他仿佛都感同身受,恨不能以身代之。每每想到这里,陆初景都会觉得上天待自己不薄。
“可是人是不可能靠着负面情绪一直活下去的,回想起来,这些年我的生活里除了仇恨,也有很多其他的东西,要是单单只想着不好的,人早就疯了。”陆初景缓缓道。“你没准经历过很糟糕的事情,也没准做好了慨然赴死的准备,但是你的人生里除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总有那么一丁点是值得留恋或者期待的吧?哪怕是没有,可万一会在未来出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