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乘着特意为祂准备的洋流一路到了华国边境,方一进入海域,便被一股肃杀冰冷的气息染了周身念力。祂微微颦眉,分出三成本源来护着自己,仔细感受那缕不善的气息后,又将庇护添至五成
祂从那气息中感受到怨恨、痛苦,和不惜一切代价的毁坏。
那时六道之中尚未有除天道之外的至高神明诞生,是以祂也并不知晓至高存在诞生时大多未完全开化灵智,神识浸在混沌之中,全凭本能做事。来者不善的力量并非试探或是挑衅,而仅仅只是控制不住的外溢。
祂在来的路上甚至将狄俄尼索斯的建议纳入考虑,若是邪神硬要扰乱现有秩序与祂作对,倒不如直接武力镇压,随便找个六道缝隙封印了事。祂出生即贵为天道,没有任何与平等存在者打交道的经历,新的存在让祂忐忑不安,说到底源于本能。
尽管有阿芙罗狄忒的海上庇佑,祂顺着气息的指引来到邪神诞生地时还是晚了。入目是满地焦土、看不出原型的废墟和无数枉死的冤魂,兀鹫从不远处飞来,停在祂无形的身体之上,却没找到心仪的食物,只因一切都已化归尘土。
虚无,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莫大的哀伤几乎将祂淹没,每往前走一步,就有更多残缺的魂魄抱住祂的手臂,拉住祂的大腿,它们跪在地上求神明拯救,却连血肉这样原始的祭品也献不出。
鬼群中不知是谁开了头,众生一同痛哭起来。
那声音吵得祂心烦,祂本不是掌管情绪的存在,却也因如此庞大的力量而心神震荡。邪神出世好大的排场,竟将天生天养的万亩花海一同用真火烧了干净,连带着方圆千里的生灵被波及,魂魄残缺不堪,永世不得超生。
蓦地,扒在腿上痛不欲生的力道消失了。
魂魄的消散恍若轻烟袅袅,祁空愣神,茫然捧起,却在下一刻被风吹散。阴阳相生走到尽头还养于太虚,听上去简单,其中七情六欲却也被一笔带过了。
祂转身抬眸,顺着火红的裙摆往上,刚出世邪神明艳动人却又冰冷的脸,就这样猝不及防闯入祂的眼瞳。
火红的裙装掩了祂的身体,衣袖有些长,只露出染血的指尖。祂的面容好像阿芙罗狄忒,瞬息之间祁空几乎要辨不出祂们的分别,但本源却在更深处唤醒了她的判断,阿芙罗狄忒绝没有这样冷冽的气息。
皮相于祂而言并无分别,真正起着决定作用的只能是构成一切的本源,存在于理念世界的唯一。
但那滴血的指尖惹得祂微微恍神,就好像只是这一眼,某种不可言说的、犹如深渊一般的恐惧便要将祂吸附,化身为对象的一部分。念力在体内运转,游走在冰冷的经脉之间隐隐灼热,祁空方定下心神,迎上对方漠然的眼。
“你……”祁空本想直呼邪神,话未出口却兀地想起祂兴许不爱听,就像祂不愿意他人用天道称呼自己一样,代号透露出一种无生命无意识的敷衍感。
“这些都是你做的?”祂最终放弃了称呼,想来这种特殊存在的称谓,需要与天道诸神一同商讨。给予称谓像是赐名,为神圣的存在披上世俗的衣袍,从此对连神佛都茫然不知如何应对的存在祛魅。
然而祂闻言只是偏了下头,连眼睛都不曾眨。祁空猜祂还没能适应这具身体,像人道新生的婴孩不谙世事,却凭本能抓住了伴生物,银色细线在她的指尖缠绕,染上鲜血的部分无端让人想起忘川河边摇曳的彼岸花,也是这样的红,在风中轻曳。
细线缠得那样紧,血液像浸透棉线一般层层晕染,崩出触目惊心的弧度。祁空一时间不知如何作应,那血液既有邪神自己的金红色,又有无辜魂魄刺目的红。
祂久不答言,祁空自然以为祂是被自己质问,现下无话可说。
祁空便忽地从心底生出淡淡的厌恶来,来势汹汹地席卷了神识。祂像是疲累,为六道操劳许多时候,到头来又一个至高存在诞生却是违逆天道留不得。祂倦怠地抬了眼皮,右手作出结印的起势来,懒声道:
“我累了。”
刹那间平地风起,通体银白的刀身溅上殷红,削铁如泥的刀锋却与看似脆弱的细线死死相抵。
祁空持刀的双手暴出青筋,细线的主人却仍提不起兴趣似的恹恹垂眸,潋滟的桃花眼没有半分多余的神色,浅茶色瞳孔映出天道虚幻的影子。
乱石崩裂,疾风翻卷,一番交手谁也没讨着好处,却也说不上受伤。
这样不行,祁空暗想,祂们虽本源不同,本质上却都是不经中介的至高存在。祂们交手时周身的阴阳之气疯狂聚合又散去,极快地制造出一片虚空来,是伤敌一千、自损一千的打法。
祁空心念一转,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不是同源胜似同源,既然都无法给对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那么镇压封印的馊主意也只有搁在一旁。除了和平相处,祂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但祂能想通其中关窍,不代表邪神也能想通。对方重新扑上来的那一瞬间祁空差点被祂的银线在腹部割出一道三寸长的伤口,青白刃抵挡不及,祂被迫退出几丈来远,后背撞上一块嶙峋山石,喉头一热差点没喷出血来,声音嘶哑地抬手抹了唇角金红:
“还打?”
这都是什么不讲道理的打法!
祂既受伤,同样从世界本质中汲取力量的邪神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祂捻起细线的一端,横在眼前察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似的,咳了两声,手指尖滴下一般无二的金红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