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陆怀云前些日子被卷入党争,几方势力较量叫他成了担罪之人,要被贬去边苦之地。陆氏家训崇尚隐逸,门中子弟在朝为官者少,不能为陆怀云活动,裴呈不愿亡妹独子陷在穷山恶水,与裴氏几位长辈经营一番,陆怀云便被调到松江府,裴呈好就近照看。
裴勉把邸报合上,无动于衷地道:“陆表哥调过来了,可喜可贺。”
裴呈道:“这么可喜可贺,那定要好好庆贺,你今年不急走,等你表哥来了松江见见面庆贺一下。"
裴勉正是年少轻狂、提剑走马的年纪,在家蹲不住,本打算在家再住半个月就走,听了这话不满道:“我和陆表哥又不熟……”
裴呈瞪眼道:“表兄弟年纪差得也不多,多见两面说几句话就熟了。”
裴勉皱眉,道:“我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裴夫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面上微微带笑,向裴勉说道:“明明你小时候缠阿云缠得最紧,你六岁时带你回本家住了小半年,正好阿云也在,几个小的都追在他后面跑,你是小霸道,天天抱住阿云不许他跟别人玩,也不许他给别人吃点心,谁吃了就要和谁打架,阿云走的时候还哭得鼻涕眼泪的,闹着要跟表哥一起走,带你回了松江之后,还问了好久云哥哥,不过小孩子忘性大,后来不记得就不问了。”
裴勉听得目瞪口呆,绝不相信那种粘人的豆丁是自己,疑道:“娘唬我吧?”
裴呈倒听得津津有味,说:“既然知道了怀云要来,不见而别总是失礼,而且让你和怀云见见面也有正事要做。"
裴勉问:“什么正事?”
裴呈捋了捋修剪齐整的胡子,道:“怀云到底年轻,他这些年仕途顺遂,遭此变故心中难免郁结,你们年轻人容易交心,待他来了,你多邀他去玩耍,开解开解他。”
裴勉知道这次是走不脱了,撇撇嘴应了声是。
裴呈笑道:“你也别撇嘴,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结交你这位表哥,收起你那些诽文谤仕的心思,你见他是你占了大便宜。"
第二章
天气一日更比一日暖,到了赛鸽的好时候。
本朝广东一带极擅驯鸽,年年都有放鸽之会,城中有一户刘姓人家是四十年前从潮州府迁到此地,这刘先生不仅教了城中爱鸽之人许多饲鸽的技巧,还将放鸽之会也带到了松江。
到如今,松江的养鸽好手已过百户,年年集资举行放鸽之会,成为本地一场不大不小的盛事。今年的放鸽之所便定在了西林禅寺,主持者是裴勉的一位朋友周瑞英。
裴勉连拿了几次放鸽之会的魁首后,这几年就少让自家小美人去竞翔。但他今年被裴呈扣在了松江,便顺势为周瑞英捧个场,请出了心爱的雪衣做赛鸽。
众赛鸽已提前一日被送到西林禅寺。
旭日东升,许多小沙弥早早爬到西林塔上,占了好位置等着看放鸽。城中百姓也聚了不少在大雄宝殿前,翘首以盼五更五点。
五更五点。寺中晨钟敲响,晨鼓击罢。西林禅寺的主持开笼放了第一只赛鸽,周瑞英一声令下,司放者纷纷打开鸽笼,数百只赛鸽扑翅而出,遮蔽了一方天空!天边云霞如锦似织,旭日光芒将鸽羽染成淡淡金色,观者纷纷发出惊叹之声,小孩子挤成一团捡掉在地上的羽毛。
赛鸽们各自散开,渐渐飞远了。
裴勉看放鸽从小看到大,早失了兴致,根本不去西林禅寺凑热闹。他清晨爬起来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吃了早饭和母亲说了一声便跑出去和几个好友厮混。
一群少年跑去爬了城南赵家的花园墙,赵家主人极擅莳花弄草,松江再没人比这家养花养得更好,满城的姑娘娘妇都想他家的花簪鬓插瓶。但家主赵余墨爱花成癖,把花园子看得跟命一样金贵,满园花不送不卖,还在园子里养了几条大狗,专防城中顽皮少年偷他家的花。
只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赵余墨的儿子赵延秋也想拿老子的花儿去讨相好的甜头,老子不肯让他摘,他便伙同—干狐朋狗友打自家花的主意,自己去园子里把几条大狗引开,众少年再推举出轻功一流的裴勉翻墙,这么里应外合,最后得了一大捧应季鲜花。
摘够了数,几人飞也似的从赵家逃了,跑去街边铺子花几文钱买了个大陶罐,问店主讨了水倒进去,再把一捧花插在罐子里给赵延秋抱着。
闲逛了一阵逛到江边,一群人到望江亭里坐下,杨柳丝垂在江面,与水中倒影相连。
赵延秋抱着花一脸满足,道:“这朵粉牡丹我定下了啊,我要送弯弯,今天去轻烟楼吃酒吗?”
裴勉道:“我不去,我过会儿就家去。”
一少年问:"回去守着鸽舍等你的雪衣美人回巢,看你今年第几名?"
裴勉趴在栏杆边用小石子打水漂,手腕一动石子在江面上滑出十来个水花,惊飞数只水鸟,他乜那少年一眼,气定神闲地道:“我当然是魁首,雪衣什么时候输过?是我表哥前两天到松江了,昨儿递了帖子说今天上门拜访,今早上我娘差点不让我出门,出门前还再三嘱咐要早点回去。”
几个少年听了只随口问问:“你哪个表哥?”赵延秋却一脸若有所思,道:“是不是陆怀云?”
裴勉—愣:“你怎么知道?”
赵延秋晃了晃手中一陶罐的鲜花,说:"我爹昨天在花圃转了半天,选出一盆养得最好的鱼鱿兰和一盆看都不许我多看两眼的紫兰,巴巴让人送去城南陆公子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