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准当年杨一清、顾人仪都听过这种话,结果呢?
朱厚照则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因为他们身份特殊,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关乎到千家万户,这是最为重要的,至于相互之间那点情感当属次要了。
“皇上教诲,微臣谨记。”
“朕已经五十岁了,精力不济,所以不想看到朝堂上鸡飞狗跳,为了些不重要的事斗得头破血流,朕想把有限的精力放在真正重要的地方。若是你实在看不过眼的人,也尽量不要起杀心,大不了将他贬到次属大陆上去,眼不见心不烦。”
严嵩叹道:“世人都言宋仁宗仁厚,陛下之仁厚远甚矣。”
“你这是说的屁话,他没杀过士大夫,朕杀过。”朱厚照说到此处还有些得意,“有些人该杀就是要杀。”
这话严嵩就不好接了。
他害怕。
“对了,你入宫何事?”
严嵩这才禀告,“回皇上,臣是来奏禀蒸汽轮车轨道之事,臣与户部、工部和少府都商量过,既然陛下重视这个工程,内阁及各部自然要全力为之,因而计划拨款3亿元,并征东洋三十万奴隶修建。此外,臣以为以公司运营更为合适,便仿照先前修通的新官道,分别成立建设、运营和机车生产公司,不知陛下以为是否妥当?”
“以公司运营是合适的。朕昨日说物资补给,那是战时,承平之时可以承担寻常货物的运输需求,到时候让商人按距离和货物重量缴纳费用。至于拨款多少,不要只给一个总数,朕要知道3亿元如何构成,而用人多少,你定即可。”
“是,微臣明白。”
朱厚照问:“还有事吗?”
“还有一事,臣要请陛下圣裁。”
“你说即可。”
“是。此事是关于四殿下。”说着他从袖口里捧出一道奏疏,脑袋也低了下去。
朱厚照伸手拿了过来,简单一阅便皱起眉头。
问道:“你以为是真是假?”
“皇上,关于四殿下,微臣想说一句肺腑之言。”
“讲了就是。”
严嵩跪了下来,“皇上与四皇子亲为父子,臣绝无挑拨之意,不过史书之上血迹斑斑,此事之要害不在于是真是假,而是四皇子实力太过庞大。
朝堂内外皆知,四皇子骁勇善战,临阵指挥从容有度,而其帐中副将如马芳等人,勇力过人,势如虎豹,至于所率骑兵皆为汉人、蒙人和辽东各部中的青壮精锐,如此虎狼之军,望之令人生畏。为大明江山计,臣恳请陛下三思!”
朱厚照抖了抖手中的奏疏,“自朕这个四儿子屡战屡捷,这样的奏疏就从来没有缺过,靠谱的人还会找几件正经事说他的部下有违反军纪之举,不靠谱的呢,干脆就说他为人嚣张、贪功冒进。这新疆巡抚更进一步,说豫亲王的副将只听王命,不遵圣旨。要朕说,老四最大的过错就是他打的胜仗太多了。”
严嵩一看皇帝不听,便闭了嘴。
朱厚照还催促,“怎么不说了?”
“臣是想说,陛下所言正是实情。若陛下笃定无事,敢问陛下又为何要将其他诸皇子留在京师,而不像太祖皇帝那般分封诸王?”
朱厚照眉头落下,脸色严肃起来。其实他是没说朱棣,都是实力强大的老四,您祖上是怎么干的你不知道吗?
“朕不想成为宋高宗,将士在外用命,皇帝却在家拖后腿,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令人不齿。”
“既如此,那臣恳请陛下再遣豫亲王行攻伐之事!”
朱厚照明白他的意思,既然老四实力强大,那就不要让他安安稳稳的稳固、保存自己的势力,就让他出去继续和别人打。
“如此,恐引朝官非议。”
严嵩心说您什么时候在乎过朝官非议,“一切非议,臣一力担之!”
朱厚照心中满意,嘴巴则讲:“话不能这么说。”
“臣是陛下的首辅,臣甘愿为之。”
“好了,好了,你看看他感觉像是要赴死一样的。”朱厚照拉上尤址说了这么句打趣的话。
尤址也说:“严阁老这是一片忠心,不过四皇子一向孝顺,阁老,您不必如此激动的。”
“行吧,你严阁老开口,朕总要卖你个面子,说吧,你什么意见?”
严嵩道:“四皇子之才自然是朝廷之幸,可朝廷不独有安西都护府,南洋也与西洋人有争端,有大将如此,岂可不用?豫亲王忠心于陛下,圣旨一到必定能即刻出征。”
他这意思就是说,您不是信任他嘛,信任的话你调动看看,他那么忠心,调动去别的战场也没什么关系吧?
这,确实不过分。
如果一个大将,皇帝调去别的地方领兵都调不动,那才是出了大问题。
调离职务以后,他过去的那些关系网就碎了,自然不如在位时那样一呼百应。
说实话如果将来老四在南洋起事,还能让西北一众将领为他卖命,这种人格魅力就太大了,说明他就是百年才出一回的大才,那皇帝的位置就该他坐,坐上了以后大明必定又是一个巅峰。
朱厚照人在地府都要给他鼓掌。
“朕准允,就趁着他这次回京,让他去接任南洋战区总兵。”
严嵩微微一抬头,仿佛是意外于皇帝会同意,总之脸上有些怪异。
“怎么,你还有话说?”
砰!
严嵩叩了脑袋,“陛下,臣说一句掉脑袋的话。”
“真话难听却也难得,说。”
“四殿下是陛下抚养长大,陛下愿意相信他,可兄弟之间还会有这般信任吗?陛下若真的宠爱四殿下,便是南洋总兵也不该让他去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这话一出,尤址扫了一下皇帝的脸色,然后立马跪了下来。
“严嵩,你话尤其多了!”
“臣死罪!”
“退下!”
严嵩被他一句话赶走了。
但严嵩走了以后,朱厚照却也失去了钓鱼的心思,而且还烦躁的把鱼竿给扔了。
为什么生气?
因为说对了。
他这个老皇上现在还活着,不管怎么样各个兄弟之间还会保持和睦,他之前轻轻松松,是因为老四即便真的造反,他也没那么实力,他能一路打穿新疆军区、河套军区和京师卫戍区吗?
吹牛。
但问题就在于皇帝死了以后。
现在那么多人都忌惮老四,只是被他压着,可将来的嗣皇帝不要说压了,就是自己可能都会害怕,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老四仍然手握重兵。
那么嗣皇帝必杀之!
更加恶劣的是,老四如果有这个意识,意识到自己即将身陷死局,那么即便实力不够他也会全力一搏。
一如当年的奉天靖难!
朱厚照望着湖面怔怔出神,他不能够重蹈覆辙,他要给嗣皇帝留下一个局势稳定的朝堂与边疆。更加不能够刚愎自用,自以为那种局面也能掌控,人一死就什么都掌控不了了,人都会为了自己的活路拼命。
唉。
叹息一声,他将尤址叫了过来,“去告诉严嵩,说朕不会再让豫亲王担任南洋总兵了。”
尤址脸色有些变化,皇帝还很少被人劝动呢。
“是。”
……
……
正德三十五年六月,赶路四个月的四殿下、征西大将、安西都护府大都护、豫亲王朱载基终于抵达了京师。
或许是因为有蒙古人血统的关系,这个家伙长得是人高马大,身高九尺,膀阔腰圆,三十岁的年纪络腮胡子也出来了,实在是个猛将。
至于他的身后也都是这般体型的大汉,有些人一看就是蒙古人的面孔,宫里的小太监望见了都害怕。
朱厚照搁着镂空的木门看到这家伙走了进来,刷刷两下跪下,声音洪亮,“儿臣恭问父皇圣躬安!”
“朕安。”他走了出来。
老四则兴奋抬头,“父皇,两年不见想死儿子了!”
朱厚照嗤笑出声,“一方大将了,注意些仪态。”
“嘿嘿,父皇教训的是。”
“让父皇瞧瞧,身上有没有哪里伤了?”
“当兵打仗不比在京,总是会有磕碰,不过父皇放心,儿子好的很!”老四满心的欢喜都挂在脸上,“喔,对了,儿子还没来得及祝父皇大寿!”
说着他跪了下来,从怀里献了一样东西,“父皇在上,这是安西都护府的地图,儿子知道父皇喜欢,而那里太远,京里画不出这样的地图,所以儿子命人测绘,特意送给父皇。”
“见到西海了?”
“见到了!不过以后不能叫西海了,西海西边还有海呢,就是黑乎乎的不像海。”
“那里是不是有个帝国叫奥斯曼土耳其?”
老四惊诧,“父皇知道?”
“知道,他们的使臣去年摸到大明来了。不过是跟着西洋商人从海上来,所以你不知道。他们可告了你不少状啊,说你四处征战,扰乱了当地的权力秩序。”
“什么?!这帮言而无信的小人竟敢告我的状!爹,等儿子回去就收拾它!”
朱厚照没接这个话,他把老四拉了过来,并让他在椅子上坐下。
“老四,你不能再回去了。”
这家伙愣住,“父皇此话何意?为什么不能回去?”
“因为朕是你的亲爹,亲爹没有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去走死路的。”
“儿臣不懂。”
“去找你五弟,他懂。”
那日给严嵩惹得生气以后,朱厚照就一直在考虑。
考虑来考虑去,就只剩这么一条路了。
他要开始压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