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沈灵书急得起身快步走到门前,可街道上人影嘈杂, 哪还有云霜的影子。
突然“嗖”的一声,耳边传来破空的声音,一支短柄细的金雕翎箭笔直的插.入她面前的门身上,割断了的几根碎发从沈灵书眼前悠然飘落。
“啊!”她忍不住失声尖叫,后退了几步。
采茵在后边适时扶住了姑娘的身子,掌柜的在里边抓完药听见女子叫声急忙跑出来问,“怎么了?”
沈灵书美眸闪烁着后怕,直直盯着那入木三分的金雕翎箭,心跳加快。
圣人好骑射,春蒐、夏苗这类较大的围猎盛事几乎年年都办,而皇室男儿常用金色雕翎,后宫及世家女眷常用孔雀翎箭。
这人是谁,难道背靠皇族?这支翎箭到底是奔着她来的,还是云霜?
沈灵书脚踝泛着软,人也跟着发抖。她在明,那人在暗,不知还要再做出些什么。
她不敢在此地久留,抓完药后同采茵快步回了马车。
另一边,云霜脸色苍白,拖着腹痛的身子扶墙行走,豆大的汗珠顺着发丝滴落下来,她忍不住蜷缩在了墙角,将头埋在了双膝间,低低呜咽起来。
“你在哪,你到底在哪啊……”
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清早的日光渐渐挪上了高空,阳光炙热,可又忽地闪过一大片乌云,天空顿时暗了下去。
墙角处阴风阵阵,时而凉爽时而温暖。云霜歇了好一会儿才撑着身子继续朝前走,她走到一个卖炊饼的摊子前,低声问道,“请问,七皇子府怎么走?”
摊贩看着她破破烂烂的衣裳,开口闭口却敢提皇室名讳,只当她是疯子,不耐烦的摆摆手,“哪来的疯婆娘,快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云霜被赶走,金色的眼眸黯了黯,不死心的又去下一家小摊前问。
数不清被骂了多少次,她终于打听到了点有用的消息。
陆澜真的在上京城,而且就住在东市那边的宁王府。
圣人前几日将从前的魏王府换了牌匾赐给他,褒奖他在祁国为质谨慎本分,从无差错,为邺祁两国和平共处增添了功劳。
云霜唇齿间轻轻咀嚼着那几个字,“从无差错。”
从无差错么?
那可是她断送了自己才换来的血淋淋的四个字。
乌云密布多时,终于一道清脆的霹雳雷声响起后,天地间骤然下了大雨。
眼下已快近五月,与春日绵绵雨丝不同的是,夏雨来的急促,湍急,不容人半点躲避的机会。
宁王府内,管事站在廊下,看着雨打芭蕉,倾盆的雨幕几乎要将天撕破出一个窟窿,眉间隐隐担忧。
这雨势滂沱,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他想了想,还是去里间询问了声,“殿下,这外面下起了雨,此刻出门怕会感染风寒,您还要去赴约吗?”
陆澜换了一身藏青色的锦袍,正低头束着玉带,听到管家说话,头也没抬道:“去,本殿答应了眠眠今日下午带她去船舫游湖,你去套马车吧。”
管家犹豫,“可是雨下这么大,宰相府应该也不会让四姑娘出门了。”
陆澜弄完腰带,这才抬起头,那张透烈的眉眼邪气的挑了挑,“这你就不懂了吧,画船听雨眠,别有一番滋诗情画意。何况眠眠很乖,又重诺守信,若是不去也会派人来告知一声。你别唠叨了,待会迟了她又哭了。”
管家不敢多言,撑伞去马房套车了。
听起来殿下对这位未来的皇子妃,还挺上心的。
陆澜整理好仪容后,走到庑廊下看着漫天雨幕,脑海中不知怎的却浮现起昨晚那怯生生的小脑袋瓜。
明明自己都怕成那样了,可大姐姐让她送自己回去,还是执拗的攥着小拳头在那守着他。
小丫头真乖啊。
陆澜捏了捏腰间的黛色并蒂双生玉佩,唇边抿起一丝笑。
这是他的生母温肃贵妃留下的,质地温润,水头极佳,寓意也好。
母后生前说,这玉佩要送给未来的儿媳妇。
虽然他和眠眠只有昨日一晚的接触,可订婚的圣旨已经下了,他也决意要忘记云霜,这玉佩也该当是眠眠的。
毕竟,他还孟.浪的轻.薄了她。
想起昨晚小姑娘笨拙的试图回应他的样子,陆澜“啧”了声,抬手抵了抵唇,试图回忆着那柔软的荔枝肉。
从前只觉得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娘子少了几分韵味,不懂情调,却不想这小白花也有小白花的好。
陆澜又站了一会儿,随从撑起了紫竹伞,两人朝府门外走。
管事已经套好了马车,上边还按照陆澜的嘱咐多添了几个鹅羽软垫,此刻就侯在宁王府的门口,只是这府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位姑娘,他问也不说话,撵也不走,真是奇了怪了。
“殿下,您小心台阶。”
侍从提醒,陆澜便低头看着脚下,再一抬头时对上了一双被雨水淋湿,泛着淡淡金色的美眸。
云霜浑身被浇得湿透,双手环抱着胸.前,残破的布料紧贴身形,勾勒着玲珑玉致的胴.体,欲遮还掩,甚至能看见里边烟紫色的小衣。
“云霜……”陆澜唇边呢喃出声,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云霜在看见陆澜那一刻,赶了大半个月路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美眸含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盈盈泣泣,糅杂着风霜,疲惫,委屈,思念,朝他踉跄走了几步,跪了下去。
“殿下,妾身终于见到您了。”
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可还是有细小的石子磕到她膝盖肉里,冰凉生冷,却冷不过和眼前人的声音。
“你来做什么?”
陆澜眼底的惊讶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冷蔑,不屑,连声音都森寒刺骨。
见云霜不说话,陆澜讥笑道,“怎么,楚楚可怜的跪在本殿这,难不成,高阁老不要你了?”
云霜抬眸,唇色惨白,脆弱破败的看着他,就像是雨中开败的玉兰花,摇曳缥缈。
她咬着唇,委屈的望着他,“妾身当初实在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妾身知错了,如今只想好好守在殿下身边,望您……”
“放肆!”
陆澜弯下身子,食指勾起她的下颌,眼底猩红,声音彻底阴鸷下来,“你这等残破之身,凭什么会觉得本王会收留你?当初你是怎么拒绝我的,这么快,就忘了?”
云霜被他挑着下巴,大雨不断冲刷着她的眉眼,膝下冰冷刺骨,她甚至睁不开眼。
眼前的少年褪去了在漠北时对她的温柔和眷恋,通身透着权势,陌生。她被这股逼人的架势弄得快不能呼吸了,只觉得昏昏沉沉,身子毫无征兆的朝身后栽去。
意识消散去,云霜心底暗暗想。
真狼狈啊。
女郎摔倒了地上,身上唯一的一根玉簪摔成了两半,满头发丝顺势散落,之前跪着的膝盖外翻着,红肿青紫,雪白的肌肤上边一道一道的冒着血珠。
陆澜手臂下意识朝前伸去,似又想到了什么停住了动作,凤眸拧着劲,神色痛苦。
雨珠滴滴答答落在油纸伞上,形成一道雨帘,倒在地上的云霜昏迷不醒,被雨浇灌着身前一小片地方泛着淡淡的血腥味。
撑伞的下人犹豫道,“殿下,这……您不管,这位姑娘怕是要没命了。”
管事适时提醒道,“殿下,这都快迟了一刻钟了,四姑娘还在船舫边等您呢。”
不多时,少年弯身抱起了地上脆弱不堪的姑娘,转身朝府内走去,小厮顿时撑着伞跟上。陆澜沉声道,“去请大夫!”
管家看着殿下的背影发呆,这,这还走不走了!
小厮一路将陆澜送至了廊下,然后便看着他家殿下抱着那位姑娘进入了朝暮院正屋,险些惊掉了下巴!
这、这姑娘何许人也,怎么能进得了殿下的房间?
小厮立刻察觉到了此女在殿下心中非同一般的地位,顿时飞奔去西院那边请大夫,一刻也不敢耽搁。
陆澜将人抱到了榻上,轻轻放下,看着她手臂,膝盖处都被划出了血道子,整个身子冰冷刺骨,唇色泛着淡淡的紫。
他一言不发,漆黑如晦,盯着她破破烂烂的衣裳。
从祁国到大邺,中间路途要经历多少个驿站,隘关,他无比清楚。
她一个弱女子,能走到他跟前,想也不用想,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陆澜低着头,食指轻轻拂过她苍白的脸颊,眸色复杂。
不是你先背叛本殿,不是你想要离开的么?
本殿如你所愿,放你走,可你怎么又回来了。
是阁老府的日子不好过,还是阁老夫人给你脸子看了。过得不如意就来找本殿,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你曾爱的是我,还是我身上的权势,金钱?
陆澜将头埋在掌心里,脑海一片混乱。
他不可否认着,看见云霜便能勾起漠北的过往。他恨她,恨不得她去死,可当她真的昏在了自己身前,他的心又不可抑制的开始疼痛。
他分不清为何而痛,只知道此刻只有静静的坐在这儿,他才能心安。
大夫很快冒雨前来,陆澜挪开了位子,大人将脉案一置,越诊下去眉头便皱得越紧。
“怎么样?”陆澜哑声问。
大夫心中有了成断后,起身行礼回话,“殿下,这姑娘脉象异于常人,像是中毒之相,然则体内寒气太重,又逢肝内郁结,湿气粘着心火让毒快速游走五经,不是长久之计。”
陆澜瞳孔震了震,惊得说不出话,“中毒?”
少倾,他猛地起身,语气沉道,“你确定?”
这大夫是宫内退下来的御医,随着宁王府一并赏赐下来的。大夫再度躬身,“殿下,老夫可敢担保。”
云霜只是一介舞姬,祁国二皇子亦知道云霜跟他的关系,多有照拂。那么他走后,到底是谁对她下的毒手?!
难不成是高阁老?
高阁老那么喜欢云霜,怎么会舍得害她,云霜又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跑了出来。
床榻上的姑娘呼吸微弱,无声昏睡着。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
芙蓉码头前,一柄十六撑的桃粉色象骨油纸伞被雨水浇得险些支撑不住。
棠音和梨音两个小丫鬟,一个把从马车上取的披风披在了陈幼眠身上,一个手臂撑在她身后,替她挡着后边的风。
风雨如晦,下个不停。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银色的闪电的威势下,拱桥那头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姑娘,要不咱们回吧,今日雨大,七殿下肯定不会来了!您身子要紧啊!”
梨音也跟着劝,“姑娘你身子骨娇弱,若是病了夫人肯定又要唠叨您,还要喝那些很苦很苦的药汁,姑娘您最怕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