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裴述说过,这些伤势不能操之过急,只能用温药慢养。无法愈合的话,重新遮掩住便好。”
她的声音清润,动作细致。白布遮掩住伤口,稍稍往内拉紧,细细压实。
“会不会太紧了?”她关切地询问。
苏长柒露出了然的神情,他勾指,轻扯了下一层层裹上的绷布。意识到什么,撩起眼皮,看向面前的圆镜。
镜中少女专注地低头包好颈部伤口,松松打上个结。
叶沁竹说得没错,颈部红痕遮住后,骇人伤口消失,他倒愈发贴近正常人。
“然后,如果要出行,阿七还需要把散落的长发束起来。”叶沁竹手指悬空绕圈,又有了新想法,“这样会比较普通,来个‘泯然众人矣’。”
苏长柒垂下长睫,觉得绷布贴在颈上,无端有点发烫,又以指勾住,往外拉了拉。
正往外牵拉,察觉叶沁竹俯身,凑到他耳边,小声低语:“要是路上和什么人结伴,不会吓着人家。”
“如果遇到过去的熟人,也免得让对面过于担心。”
苏长柒抬眸,不明白叶沁竹突然的举动适合原因。
他眼看她带来绷布,还以为她要履行自己的承诺,对他动手。
苏长柒:“不会遇到熟人的。”
叶沁竹:“那总归,要多多在意自己。”
少女声音软软的,一副哄人的模样。她松开捏住绷带的手,虚放在苏长柒的肩上,俏脸上眉语目笑。
“你得先照顾好自己,我们的约定才能有未来嘛。”
苏长柒修长指端抚上纸面,一时无话。
苏长柒:“约定?”
叶沁竹:“对啊。我不喜欢下沉的氛围,所以,在动手之前,我肯定不能看着你低落下去。”
叶沁竹本来想和阿七说,昨天的事,他把自己误会了。话到嘴边,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我并不想杀你,阿七。”叶沁竹道。
苏长柒原本想把画好的符文递出,手上动作一顿,白纸失去掌控,从指尖飘落。
叶沁竹说完,等了许久,没有听到回应。或许是对方不知该如何回应,又或许阿七觉得没必要和她再说别的。
她无端有些难过与落寞,预备把手松开。
苏长柒没让她撤。
冰凉掌心覆上,按住她的手,打断叶沁竹的黯然神伤。
少女的目光落在和自己相叠的手上,脸上浮出茫然。
叶沁竹:“为什么不放手?”
指节微微弯折,仓皇无措。苏长柒手掌很大,单手覆上时,就将叶沁竹的手包住,少女蜷起手指,整个儿把手送入他的包裹中。
苏长柒问:“不想杀,是什么意思?”
叶沁竹硬着头皮:“就是字面意思。”
“但先前说的话,也是真心的。”她认真道。
她会杀他。
如果别无选择,如果苏长柒需要,她一定会送他安眠。
但那必须是穷途末路,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叶沁竹都不会放弃。
叶沁竹小嘴张开又合上,不知如何诉说出口。
她听到男声清朗:“原来如此。”
“我好像,明白了。”苏长柒道。
眉宇间放松下来,连带语气,也显露出笑意。
他背往后靠,扭身回转,没有松开手。牵引着叶沁竹的手,落在自己额上。
叶沁竹没有抽手。
她问:“你明白了什么?”
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
凉意从手背漫上,往心底窜。但她没有害怕,已然熟悉这份寒凉的温度。她由他拉着,站在原地不动,苏长柒的力道加重几分,把叶沁竹拉近几分。
叶沁竹弯腰,视角不停向下,男子眼底仿佛落了朝霞,澄澈晴朗如琉璃。
黑压压的云雨漫天,却仿佛有光透出,为层云镶上金边,如梦似幻。
叶沁竹离他很近,再靠近些,可能会失去平衡,跌进苏长柒怀里。
她的指尖触及冰凉,纤纤细指正中男子眉心处。
苏长柒:“叶姑娘,看好了。”
“我和其余修士不同,单纯的致命伤不足以要我的命。”
他把她的手握紧,不让她乱动。引导她,慢慢向下。
“眉骨下三寸乃是紫府,咽喉廉泉,胸后为心脉,三处命门全被破坏,才可要我性命。”
“若一次无法同时下手,便毁紫府,可至重伤。”
最终,叶沁竹的手停在苏长柒心脉处,不再移动。她感到自己的呼吸好似屏住,薄唇紧抿,指尖连带手掌一同失去知觉,连眨眼都忘了。
“记住了吗?”苏长柒问。
她并不想杀他。她用杀人的口吻,道出的却是救人的承诺。
苏长柒如乱麻般的心思豁然解开,空洞心脉中似有暖流淌过。
他的笑容愈发鲜活,盈盈笑到一半,眉头骤然拧起,胸口熟悉的感觉再度传来。他下意识想抬手按紧,发觉叶沁竹在旁,手刚松开些许,又重新握上,想装作无事发生。
没能瞒过。
叶沁竹迅速发现不对劲,她顾不得其他:“怎么回事,昨天的血没喝够吗?”
苏长柒摇头,面上神色恢复如常:“无碍,魔息已经被压制,只是偶尔会反复罢了。”
他想轻描淡写地把话题揭过去。
“不许骗我。”少女眉头紧锁,“什么叫反复?我的血也不能完全解除症状?”
“你不许轻飘飘闭口不言,不然我今天不走了。”
她说到做到,作势要摘下空间囊,转身往里走。
苏长柒知道瞒不过,思衬片刻,努力往好里说。
“识海与灵台,皆无需担心。”
“只是情绪变换时,会有些隐痛,程度很轻,没必要担心。”
叶沁竹耐心地把话听完,漂亮的娥眉拧成一团。
怎么就很轻了!
叶沁竹觉得苏长柒肯定在安慰她,他说程度很轻,约摸和先前用剑自伤的痛感差不多。这哪是很轻,分明还是疼着。
“情绪变化,是……”
“无论喜怒,只要是变化,都会造成异动。”苏长柒想了想,没有刻意隐瞒。
叶沁竹说不出话:“这!”
这也算什么事,这也太欺负人了。
照这种逻辑,阿七必须保持平静无波的情绪,才算安全。叶沁竹想让阿七过得开心些,在他身边兜兜转转,岂不是无形间害了他。
叶沁竹:“我不太会说话,要不,我离你远些?”
她打算把手收回,离阿七远远的。
素手正往回抽,忽然感觉苏长柒施加力道,牢牢拽着她,不让她拉开距离。
“我不喜欢那样。”他蹙眉道。像个不知世事的孩童,找不到合适措辞,词不达意地吐露心头的想法。
叶沁竹:“但——”
苏长柒:“你要是收手,我会更难受。”
叶沁竹一阵阵头疼。她苦恼地皱起小脸,眉毛揪在一起,犯愁地弯下腰,手指搭上他心脉的位置,仿佛这么按着,便能减轻些许他的痛苦。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长柒心脏的跳动很微弱,叶沁竹指尖覆于其上,几乎感觉不到动静。
叶沁竹没有管这份异样感,小声问他:“你说已经减轻许多,但没有完全息止。是不是因为压制魔息,和缓解痛楚,需要的剂量各不相同?”
苏长柒不自觉垂首,尚未束起的墨发落下,散至少女肩头。他明白叶沁竹的意思,委婉地拒绝:“叶姑娘,不必如此。”
叶沁竹已经来劲了,她抬头,热切地看向苏长柒:“再试试如何?”
她的手变换方向,改做手心朝上。
苏长柒艰难地张嘴,还打算拒绝,一道灵光划过。少女掌心破出伤口,殷色流出。她歪头看他,如山野精怪,俏皮中略显娇媚,有几分勾引的意味。
今日出行,她特地换了衣衫,装成普通女郎。
比起圣女的皎洁无暇,叶沁竹身上很适合装点色彩,无论是蓝衫翠衣,还是今日这般艳粉,淡墨或重彩,都很衬她。
她曲腿蹲下,裙摆垂地散开,更显得纯质而灵魅。
苏长柒慌忙扭头,抬起袖子挡在脸前,不知道要阻隔画面,还是断绝血腥。
叶沁竹循循善诱:“你要浪费这些宝贵的灵材吗?”
“你、你为何如此突然……”若叶沁竹像先前那样抽刀,苏长柒肯定能拦住。但她的行动过于快速,完全出乎苏长柒意料之外。
“这是你教我的。”叶沁竹现学现卖,“是你说的,我可以用灵力破开创口,而非匕首等武器。”
她见苏长柒迟迟不懂,掌心一歪,发出愕然的惊呼声。
“不好。”
“阿七,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