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惯用的橙花味的苦香味的洗衣液的味道。
值班医生看到我,叫我去医生室里交接一下这段时间的病情状况,我没去跟宁湛城打招呼就跟医生去了。
出来后,宁湛城已经走了。
但是放在椅子上的手提袋还在那,是宁湛城经常用的环保购物袋。我拿起来一看,是一双棉手套和围巾,都是手织的。
我:“刚才有人来过了?”
我妈:“就是上次来家里吃饭的那个孩子。”
我点点头,“你们说什么了?”
我妈笑笑,没接我的话,只是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叠打印的纸。
她很郑重地叫我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我看到封面巨大的行楷打印字:
保险合同。
“小昀。”
我不知道她要说什么,等着她的下文。
“这个你拿好,千万别弄丢了。这是我给我自己买的保险,已经交了三年了,是重疾身故的。”
她语气很平静,但眼神很郑重,“妈妈没什么本事,你从小就懂事,长大了也一直在吃苦,天天在外面打工,每次看到你,我心里就难受。”她眼眶渐渐红了,接着说:
“这是我买的保险,受益人写的你和萧萧的名字,我死了以后,保险公司会赔偿60万,你和萧萧平分。”
“你们都是特别懂事的孩子,以后靠自己也会出息的,只是妈妈想给你们留点东西,我怕我死了以后,你们会委屈自己。这些钱你好好用,别舍不得用,以后结婚都能帮上点的。”
“我对不起你跟萧萧,本来想等你们以后结婚了给你们带小孩,让你们能轻松一点,时不时还能有个关照,但现在不能了,只能留点钱给你。”
“我自己死了就算了,留你跟萧萧两个人相依为命,我一想到就觉得难受。以后你们要是受欺负了,妈妈又不在,没人帮你们出头......你们受了委屈,也没地方说......”
我喉咙里堵得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把保险文件交给我,我拿在手上,那几页纸似有千斤重。我翻到最后一页,签名人那一栏写着我和萧萧的名字,是母亲的笔迹。
隽秀,还有一种大气磅礴的感觉,就像她的一生一样。
萧萧终于考完了,下午的时候,我带她来医院看母亲。
萧萧其实不太明白什么是死,但她看到妈妈消瘦虚弱的模样还是哭了,母亲说,以后要听哥哥的话,好好学习。
晚上我把萧萧送回家,她眼眶红红的,睡着了。我想起她之前说的要和哥哥还有妈妈永远在一起的话,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
晚上我又去了医院,妈妈看起来很开心,她觉得自己把要交代的都交代了,一副了无遗憾的样子。
她就是这样的人,这样一个坚强又有担当的女人。
睡在病房的陪护床上,她在黑暗中突然开口:
“宁湛城那个孩子还真是不错。”
我:“嗯……嗯?”
妈妈:“又善良又有能力,还对你那么好。以后你工作了,有朋友照应,也是好的。你跟人家好好相处,别亏待了人家。”
我:“……好。”
我不知道宁湛城来医院的那一次和我妈说了什么,但我很感激他,因为他善意的谎言让我妈安心了,她看起来像是对我彻底放心了。
我这时才发现,我给妈妈买的那台留声机不见了,好像就是从宁湛城来的那一天开始。
原来妈妈把那台留声机送给了宁湛城。
我无声地笑了,感受到了母亲的可爱。
第二天下了很大的雪,我把母亲接回了家。
萧萧一回家就说要给妈妈洗脚,还说要给妈妈做一顿饭。
我看着萧萧给母亲洗脚的样子,拼命忍住泪。
萧萧和我一起做了一顿饭,我妈躺在床上,饭做好后我把她抱到客厅里。
萧萧做了一个西红柿炒蛋,我做了几个别的菜,都是我妈爱吃的。
吃饭的时候很温馨,萧萧说了很多她们班毕业典礼的事情,神采奕奕的。
妈妈一直笑眯眯的,中途还吃了几口饭。
我恍惚觉得一切都没变,好像我妈她像往常一样刚刚下班回家,而我做好了饭,萧萧边吃边讲学校里的故事。
一切都那么美好而自然。
吃过饭我去洗碗,我妈叫我带她去小区里转转。
她走不了路,我便背着她下楼走走。
路面上积雪很厚,但我走得很稳。
母亲很轻,像一片雪花一样。我背着她从东门走到瑞红超市,我告诉她哪里修了新的路,哪里的店关门了又重新装修。我有意多说一些,想让氛围不那么沉重,就还讲了一些我在学生会发生的小故事,和各种发生过的有意思的事。
她一直很安静。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衬出一种空荡荡的悲哀。
母亲沉默地一言不发,我在心里痛骂自己几声,只想打自己一耳光,然后就听到母亲的声音:
“儿子,对不起。”
我停下脚步愣在原地,感觉到一股很烫的泪落在我脖子上,快要烫伤我。
很烫。
这就是了。
这个养育了我一辈子的女人,生命里的最后一句话,为我。
然后那些泪,那味道和热度,带着她的身上还没散尽的消毒水味,被风雪一卷,就一点都感受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