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嫌弃地摆手:“这种腻歪的东西朕可不吃。”
    傅朝瑜默默收了回去,没多久周景渊挪了过来,捻了尝了一颗。
    还挺甜。
    皇上本来没在意, 见周景渊连吃了两颗又紧皱眉头,心中琢磨这孩子是不是太娇气了?
    自己年幼的时候可不爱吃这些甜的,更不会动不动凑在舅舅身边。废太子那个混账东西虽然不当人, 但年幼时也算独立, 将他与大皇子丢在军营里头半个月都不必操心。至于眼前这个家伙么……皇上挑剔地端详着, 满是挑剔——脸蛋白嫩,个头矮小,说话轻声细语, 便是丢在军营里只怕也只是个吉祥物, 若是见到血, 说不定还会被吓得寝食难安。
    孩子会读书是好事儿, 但是只会读书就不妥当了,他道:“这回攻打东.突厥,你得在军营里头住够三个月方可回你先生那儿读书。”
    周景渊疑惑地抬头, 这是在跟他说话?
    皇上锐利地盯着他。
    周景渊应了一声,淡然坐下。住在军营也无妨, 反正还能回来,而且他即便去了,也不用每日都对着这个人。
    皇上以为他是见识少,不知道战场是何等可怕的地方,闲闲地教训道:“上了战场可不比你在常乐安稳,来日若是见了血,可别吓得丢了皇家颜面。身为大魏储君,无论何时都不可让人瞧了笑话。”
    周景渊:“……”
    他又不傻,用得着听这么浅薄的提醒?
    当日在凉州与常乐先后经历数场刺杀,周景渊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了。虽然比不得战场残酷,但也是见过人头落地的。起初是有些令人作呕,但是看多了也就无所谓了。若不杀人,别人就要杀他,但凡心软便会留下祸患。
    不过周景渊懒得跟皇上解释一些,他们生硬的父子之情还不到可以讨论这些事儿的地步。就这样吧。
    两个人潦草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又突兀地都住了嘴。直到皇上重新跟傅朝瑜提及淮阳王,气氛才重新缓和过来。
    当日他们从高昌归来,曾经让焉耆那位大殿下替他们将淮阳王扣在焉耆。也不至于将人关起来,但是让他在焉耆过得凄惨一些不能回来就够了。对于焉耆大殿下而言,做这种无关痛痒的小动作实在是太简单了,可对独在异乡的淮阳王而言,焉耆大殿下的每一个小动作,都会让他离回归大魏更远一步。
    倘若焉耆一直阻拦,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回来。
    皇上还是记仇的,当日淮阳王虽然没有动手,可是他动了心思想要杀害自己。没有治淮阳王的死罪已经仁至义尽了,如今不过是将他拦在外头,权当是流放好了。反正在他有生之年,淮阳王是别想再回来了。至于往后么,皇上对此也不担心,傅朝瑜跟淮阳王一样也有仇,不会放任他安稳回到大魏的。
    数日后,大军抵达了常乐。
    杜宁特意给皇上跟傅朝瑜等准备了晚宴接风洗尘。
    等圣上进去之后,杜宁才眼巴巴地跟紧傅朝瑜,低声控诉:“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多留十天半个月?我算看清了,你就只记挂着五殿下,镇西都护府这么大的摊子都不管了,有你这么当上峰的吗?”
    他独自支撑镇西都护府容易么?
    傅朝瑜哄他那是信手拈来:“我不也是信任你么,若是换了别人,我可不放心将政务丢给他。”
    杜宁咧嘴一笑,随即又醒悟过来,傅朝瑜多半也就是随口胡说骗他的:“你可别想敷衍了事,这几个月我算是吃了大亏,每日披星戴月,废寝忘食,足足瘦了好几斤。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就别想再将活儿丢给我!”
    傅朝瑜偏头问方爻:“他没请外援?”
    方爻瞅了一眼对方,杜宁炸毛:“我需要请外援?”
    方爻:“……”
    太需要了。
    这几个月来,好多事都是楚夫人跟林姑娘帮衬的。这两位虽是女子,却比寻常男子还要深谋远虑、行事果决。若非她们在旁帮衬,没了傅朝瑜的镇西都护府只怕要出大乱子。
    然而杜宁好面子,决不可能承认这一点,一个劲地跟傅朝瑜邀功:“总而言之这回我是立了大功,这是赖不掉的,你得给我多放几日假!”
    “行,明儿便给你放假。”
    “放五日!”
    “行。”
    这么好说话?杜宁都懵了一下,他方才是不是该说十日来着?说不定傅朝瑜一高兴就直接同意了,真是失策。
    傅朝瑜一脚踏进了大堂,将发愣的杜宁甩在了身后。他又不是扒皮,哪能一直不让人休息?既然他回来了,那放杜宁出去玩两日又有何x妨?如今还未到农时,等杜宁这厮放松完了正好也到了农忙的日子,这不又能回来继续给他干活,两不耽误。
    落后一步的方爻笑着同杜宁道:“傅大人待大人真心不错。”
    杜宁扬起嘴角,装作不在意地道:“这是我应得的!”
    不过心里到底高兴。
    晚宴上,崔狄也从互市监回来,正向皇上报备这一月来的公务。如今大魏与东.突厥的战事还未停歇,为保险起见,这互市不宜重开。可他们去年岁末已经关了一回,若是春上这次再停滞的话,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利润。
    眼下战事之所以能继续,都是用真金白银堆砌出来的,一旦朝廷没了钱这仗自然就难以为继。崔狄是希望开互市的,尽管有些风险,可总不能不赚钱。
    恰好,皇上也是这么想。不过这回入大魏参与互市的商贾需得严加监察,未免上回鼠疫的惨案再次发生,傅朝瑜提出要让所有商贾先在互市监待上七日。
    七日过后看过大夫,若是无恙,方能在镇西都护府内自由行动。
    杜宁听他们说得胸有成竹,压低声音问道:“这般严苛,外域使臣会不会嫌麻烦就不来了?”
    喝着饮子的周景渊抬起头,悠然道:“他们想要的东西只有大魏有,不来西北他们还能去哪儿?”
    自从茶叶被周边部族大肆购入之后,便在西域内外风靡一时。大魏人饮茶是风雅,如今不少游牧民族饮茶却成了生活必需。去油解腻的“茶”对游牧民族来说,是一味良药,他们舍不得放弃。
    周景渊神色过于笃定,杜宁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兴许是错觉吧,否则他为什么会觉得连这位小殿下都比他稳重呢?
    大军只在常乐停留一日,稍作休整之后,皇上便准备领着军队北进。秦嬷嬷本来也想跟着过去,可军营都是男子,她过去实在不便,遂只能将照顾小殿下的活交给福安跟武川。不过她趁着昨儿又准备了好些东西,在大军行进之前全都塞到了小殿下的马车里,再三交代福安务必好生照看殿下。
    皇上无意间听到,又一次蹙眉。
    太娇气了,不仅是傅朝瑜宠着,连身边的嬷嬷太监也宠得没边了。这么娇宠可不行,等到了军营,他必定要将这不讨喜的性子给掰正了。身为男儿,就应该似他一般刚毅勇猛!
    临走前,傅朝瑜本来也想交代两句的,然而触及皇上凉飕飕的目光之后,只好将话都咽了下去。
    周景渊不知他这位父皇又抽哪门子的风,冲着舅舅点了点头之后,果断上了马车。
    目送大军离开之后,秦嬷嬷还满腹担忧。傅朝瑜劝她先回去,再三保证:“放心吧,皇上不会让小五出事的。”
    如今皇室里头,只有小五是最适合的储君人选,皇上不会放任小五出意外的。从前不管,是因为他外甥身份不够,如今身份到位了,该有的守卫自然也都配齐了。皇上为人父虽不称职,但也算得上半个明君。
    他们在前线作战,傅朝瑜得在西北给他们守好后方。
    若这回还有哪个不长眼的如高昌一般准备跟东.突厥串通一气,傅朝瑜不介意让高昌灭国之事重演一遍。不过有高昌做教训,应当不会有人还这般无知。
    傅朝瑜让崔狄帮忙盯着,自己缓了半日之后便琢磨要如何建设高昌那半边领土了。
    这样大的地盘,可要物尽其用。
    皇上领着自己选出来的储君一路往北,行了五六日后方才抵达寒元关。如今守关的是骠骑大将军许汉杰。当日皇上与傅朝瑜相继失踪,便是他带领残余军队与东.突厥人苦战,虽也受到了损失,但主力仍旧保留了下来。后来皇上回归,大魏军队也重新驻扎寒元关后,朝廷便让许汉杰接替了淮阳王从前的位置。
    初至军营,皇上本打算让军队操练一番,好让周景渊这小子见识见识大魏军队的威力。然而他们才走进军营不久,便发现这里自上而下都忧心忡忡。
    军粮不够,人手不够?应当不可能,他来时这些皆已安排妥当,这回是冲着彻底歼灭东.突厥去的,物资人手准备得不可能不够。
    难道是……
    皇上心中一凛,当即召来许汉杰:“可是东.突厥出了事?”
    许汉杰惶恐道:“圣上,东.突厥那儿也有了抛石车。”
    第187章 交战
    帐中气氛凝沉。
    东.突厥一直对大魏虎视眈眈, 不知安排了多少密探进来。众人其实也不知道东.突厥究竟何时从他们手中偷到了图纸,还不声不响地弄出了这么多架。可说到底都是他们监管不力,许汉杰连忙请罪。
    皇上面色虽不佳, 但也没有怪他:“这事错不在你。”
    许汉杰迷糊, 不在他,那在谁?
    皇上沉了一口气。或许,这根本就是从废太子手中泄露出去的也未可知。当初废太子营帐里头便有抛石车、连弓弩, 那些东.突厥的探子岂能不动心?京中对峙那段时间, 只怕他们早就已经把图纸给传递回去了。
    皇上越想越觉得必是如此,对废太子更是恨得牙根痒痒。为了养育这嫡长子,举国上下不知花费多少心血, 结果这兔崽子自己不成气也就罢了,如今更是做起了卖国贼!如若真是废太子做的,自己百年之后都对不住列祖列宗。家里养出了这么一个白眼狼, 在祖宗面前也是颜面全无了。
    且这些话还不能宣之于口, 望着心中有愧的一群人, 皇上愣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想,他丢不起这个人。
    情况比皇上预料之中的还要糟糕,可是事已至此, 再懊恼也无济于事, 皇上只能先召集将领定下战术。
    周景渊在在旁听。
    许汉杰等总免不了时不时朝周景渊这儿看上几眼, 这小殿下生得可真好看, 笑起来应当更好看,可惜人家对着他们的时候总面无表情
    其实许汉杰等也无甚恶意,不过是好奇心作祟罢了。虽然皇家有五位皇子, 但是这位五殿下却是最不起眼的。比起生来尊贵的太子,张扬肆意的大皇子, 还有胡作为非的三皇子、四皇子,这位小殿下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从前他们在京中,甚至都不曾听说过多少有关五殿下的消息,只知道对方在冷宫中长大,不受宠。可就这样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最后却成为了储君。
    圣上此番将其带来,无非是为了让储君积攒功劳。这么早就给他铺路,看来传言有误,圣上并非不在意这位小殿下。
    可随即众人却又发现,自己还是想错了,圣上大抵还是不够重视储君,否则这对父子二人为何会如此生疏?商议战术期间,这对父子不仅没说话,甚至都没有过眼神交流!
    这难道就是皇家父子么?
    大魏皇帝死里逃生又领着援军抵达东.突厥的消息,达坦王子与东.突厥的摄图大汗俱都听闻了 。摄图大汗也不过四十来岁,同皇上年纪相当,他自然也能上阵杀敌,但武力却不及自己儿子。先前为了大魏的抛石车,东.突厥上下都不愿让摄图大汗亲自上阵,然而这回不同,东.突厥也有了这样的神器,半月前他们曾试验过一番,效果惊人。怪不得大魏能如此迅速地平定安南,换做如今的他们一样可以所向披靡。
    有了武器,摄图大汗便不再畏惧大魏,甚至也打算亲自去前线坐镇。
    然而达坦为王子却不愿让他父汗涉险:“大魏那对君臣似乎有些邪门,尤其是傅朝瑜,碰上他们总没好事。依儿臣见,父汗还是不要去的好。”
    “这回那个傅朝瑜不是没来么,听说随军的是大魏新任的储君。”
    达坦王子并未放松,毕竟那位新储君正好就是傅朝瑜的亲外甥。凡是跟傅朝瑜有关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邪乎,好似天下的运气都被他们占尽了一般。远的不说,譬如上回他们在金山脚下,若是换了别人断然不会从他们手里溜走,可偏偏他们遇上的是傅朝瑜。
    达坦王子从前特意打听过傅朝瑜的事儿,因而对他格外忌惮。此人从前上京探亲时便遇上了土匪,可他不仅能全身而退,竟然还救了一位世家公子,借着对方的人脉入了国子监,从此平步青云。如今傅朝瑜的外甥也跟着他扶摇直上,都当上大魏的储君了,这运道真叫人叹为观止。可惜,他们原本十分看好大魏的废太子。若是废太子成功上位,他们何须如此小心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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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汗,不论傅朝瑜这回有无随军,可他人就在常乐,日日都盯着前线。一旦有何风吹草动,常乐都会知道。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要轻易同他对上得好。”
    摄图大汗笑着摆了摆手,觉得儿子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他也是从腥风血雨中挣来的汗位,这天下还有什么他没见过的奇人?不过是一个年轻些的都护罢了,重视可以,却没必要太忌惮。
    摄图大汗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前往。
    达坦王子总觉得不妥,可国中上下都对大魏没了防备,他再反对也无济于事。几日后,摄图大汗抵达了边境。
    再往南的寒元关曾是东.突厥最险要关隘,他们为此经营了十数年,可是到头来仍然落在了大魏手里。
    真是奇耻大辱。
    两兵交接,免不了一场恶战。
    东.突厥虽然先算计了大魏,但是大魏一声不吭地带着人打了过来不说,还抢走了他们的寒元关,甚至还将盟国高昌给灭了国。原本摄图大汗还有些心虚,可如今大魏的所作所为让他觉得自己才是受害者。
    大魏无耻,侵占他们的领地,他们如今率军反击那是理所应当。至于用了人家的抛石车,那也无妨,是废太子心甘情愿送上来的,为何不用?要怪就怪大魏皇帝愚蠢,立了这样一个不堪的太子。
    两边都动用抛石车,战况自然惨重。
    不过东.突厥顾忌着寒元关是自己的领土,尚未使出全力,是以仍是大魏这边占据上风。
    一场恶战结束,许汉杰当即下令让士兵将伤员送去后方急救。他们这儿不仅有军医,还有从西北招募来的大夫。自从上回西北起了鼠疫之后,傅朝瑜便派人在学堂周围又兴建了医馆,专门收徒教授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