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连忙将达坦王子团团围住,不论是野兽也好,还是大魏的追兵也罢,都不能让殿下犯险。三个侍卫率先探过去,片刻之后,几人踉跄着前来回禀:“殿下,原丹等三十名侍卫尽数阵亡,大魏皇帝等已不知去向。”
    “周边可有打斗的痕迹?”
    “并无。”
    达坦王子听到回复反而安定了许多,既无打斗痕迹,说明此番绝非大魏追兵所为。他亲自去探查了一番,发现原单等人死相虽惨烈,但死前却不见挣扎,反而像在睡梦中被人所杀一般,无知无觉。边上散落了几口锅跟一些干粮,锅里被瓜分的干干净净,看不出究竟所盛何物。达坦王子随即想到前两日傅朝瑜摘的蘑菇,脸色一沉,原单等只怕就是这么被算计的。
    须臾,又有人从东边的树林中搜到了一把带血的佩剑。
    达坦王子望着上面未干的血迹,沉了沉声:“朝南边追。”
    部下愣了愣:“那东边?”
    “他们没那么蠢,不可能朝东走。”往东,无异于羊入虎口,只有朝南走,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达坦王子生平头一日被人如此愚弄,心中怒火难消。他既恼傅朝瑜奸诈,又恨原单不听话,若不贪那点口腹之欲,便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他虽然不知道那蘑菇究竟为何一会儿有毒一会儿无毒,但他能断定,这事儿就是傅朝瑜搞的鬼。如若这回将人捉拿,他定不再顾忌,直接将其就地正法。留着傅朝瑜,始终是个祸患。
    达坦王子一路狂追,但急于逃命的三人速度也不慢,且出了这偌大的山谷,随处可见戈壁荒漠,风一吹,漫天的黄沙掩埋了马匹行过的痕迹,想要寻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傅朝瑜三人没日没夜地跑了两天,等到马累得跑不动了之后,才找了一处山谷歇息。他们逃了两日都没见追兵,可见已是将突厥人甩过去了。
    皇上也曾走南闯北,知道这地方离焉耆国已经不远了,再有五六日便能抵达。
    焉耆国以东,便是与大魏接壤的高昌。等到了高昌,仍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过相较于东.突厥,高昌压根不算什么,皇上也从未放在眼里过。高昌不过是个小国,民众还都是从大魏迁过去的,前朝末年天下大乱,不少百姓西迁,于是便在高昌定居,那高昌王许是从他们那儿听多了大魏的事儿,故而生出歹心,想要同大魏叫板。
    不过是一群趁火打劫的废物罢了,不足为惧。
    稍微放松下来后,皇上神色越发倦怠,勉强吃了两口干粮之后,便找了个平坦的位置躺下。好在他们临走前还扒了几身衣裳带了过来,否则在这漫漫长夜兴许要被活活冻死。
    睡下之前,皇上盯着淮阳王看了一眼。
    先前自身难保,许多事情来不及想。如今他们已经逃出升天,只怕从前没有细细琢磨的事情也开始琢磨起来了。
    他也想看一看,自己这位皇弟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多大的胆子。
    “你多费心盯着,若有异动,即刻叫醒朕。”皇上对傅朝瑜道。
    傅朝瑜点了点头,又拿过自己带过来的衣裳给他盖好,在跟前寻了些柴火点燃。
    须臾,皇上沉沉地睡去,甚至还打起呼噜,看来是累坏了。这一路奔波,未曾停歇,没说是受了伤的皇上,就连傅朝瑜这样年轻力壮的也吃不消。
    傅朝瑜见皇上睡熟之后还探出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万幸没有发烧的迹象,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起了高热,只有一个死。他外甥年纪还小,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储君身份,来日即便登基也会因此被诟病。若有可能,傅朝瑜还是希望自己跟皇上能平安回到大魏,记下他们同生共死的恩清,再给他外甥封个储君当一当。
    正想着小外甥,傅朝瑜忽然感觉洞口之人神色不对,落在他们二人身上的目光带了点似有若无的杀气。
    他抬头,淡淡地瞥了一眼淮阳王:“若动了手,王爷也会声名尽毁。”
    淮阳王把玩着手里的宝刀,刀刃的寒芒照亮了山壁的一角,他并非头一日有此念头,只是前两日受困于突厥人,不好下手罢了。如今他打了败仗,回去之后必要受罚,想他半辈子风光无限,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而这些,都是拜自己这位好皇兄所赐。
    知道傅朝瑜色厉内荏,淮阳王并不担心,漫不经心道:“我几时说过要动手了,傅大人也太杯弓蛇影了些。”
    傅朝瑜淡淡地道:“随你怎么说吧,我不过是提醒一句。王爷携兵追来是有目共睹的事,若您只身返回大魏,您猜他们会怎么想?刚好先前又有一桩张致行的公案还没有断,本官是相信王爷无辜,可天下人未必肯信。这种捕风捉影的传闻最能蛊惑人心,王爷也不希望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地登基吧?”
    淮阳王转了一下短刀,讥笑:“你倒是懂得多。”
    却不知懂得多的人,最容易死于非命。
    他是有杀了皇兄的念头,不过就像傅朝瑜说的一样,他若是自个儿回去,日后必定扯不清。流言蜚语能杀人,他要的是堂堂正正地做皇帝,还要做一个远胜于他皇兄的皇帝。
    左右他皇兄如今受了伤,只怕日后旧伤复发是活不长了,最多三五年而已。淮阳王继续磨刀,琢磨着此番回去之后应当如何才能蛰伏下去。
    他可是当众不顾生死、一路追过来的,怎么说也算是跟他皇兄患难与共了,若皇兄当真要诛杀功臣,那也难以服x众。只要他缓过这几年,皇兄一死,剩下的皇子皇孙难堪大用,最后上位的仍旧是他,也只能是他!
    淮阳王想着美事儿,却不知山洞深处已经睡熟都那位微微动了动眼珠子,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几日后三人终于抵达了焉耆。
    也是在进了城之后,皇上才听说了一件事——废太子造反了。
    真是他的好儿子!
    淮阳王险些憋不住自己幸灾乐祸的笑,压抑了许久,才道:“废太子实在糊涂,他如此胡闹,简直没将皇兄您放在眼里。”
    岂止是没放在眼里,废太子只怕早已经恨之入骨了。傅朝瑜敬佩他的勇气,皇上还没死呢,只是失踪了一段时间,这就忍不住造反了?他偷看了皇上一眼,瞧瞧吧,废太子跟他的宝贝外甥根本没得比。
    第172章 认出
    皇上虽震怒, 到底没有发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他们如今不仅在别人的地界, 还是个逃兵。若是太过张扬, 被人捉到还不知下场如何。
    焉耆都城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城中泉流交带, 引水为田, 作物颇多。早年间焉耆恃地多险,常剽劫大魏商贩。后来被大魏打服了,这些年乖顺了不少, 去年因想跟凉州做生意,态度更为亲厚。
    不过这都是在没有冲突的情况下,如今高昌率先对大魏动手, 谁知道这焉耆小国会不会也想分一杯羹?为防止被人认出来, 傅朝瑜几个乔装打扮, 混进了都城。
    他们揣着从原丹等身上扒下来的银钱,特意挑了一个偏僻的住所。傅朝瑜趁着晚间去买了一批焉耆土仪,三人装作商贾, 准备掩人耳目混过去。
    焉耆都城同京城没得比, 小了不止一丁点儿。地方小就意味着人员集中, 偶尔来个新面孔都会格外引人注目。为保安全, 皇上连病也不看了,硬是撑着,准备扛到他们回到大魏, 一切安全之后再请大夫问诊。
    混进来后,三人又换了一身行头。淮阳王还是头一次穿这样粗糙且不合身的衣裳, 哪怕逃命的时候,他也还都是穿着自己的衣服,不像如今傅朝瑜给他买来的这一身,看起来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他看了一眼皇兄跟傅朝瑜身上的,总觉得跟他的不是一个料子。但是这种小事儿又不好说出来,否则显得他太过斤斤计较。可心里不舒服,便总是想着要找点茬:“咱们打扮成这样,能顺利进入高昌么?”
    傅朝瑜都懒得回答这种蠢问题,怼了一句:“能不能总得试一试,否则还要一辈子留在这儿?”
    说完上下打量着淮阳王:“王爷若是喜欢这,大可以留下来。”
    他们是失踪了,如今在大魏官员们看来,自己这三人就是生死未卜,兴许,还有人都已经认为皇上没了。京城之中废太子党羽本来就多,先前只是因为被皇上镇压这才没有闹出什么风浪来。若是他们再不回去露个脸,这些人早晚也是得要倒戈的。到时候废太子万众归心,几个皇子跟他的小外甥就危险了。
    傅朝瑜眼下归心似箭。
    其实皇上也不遑多让,他带过去的十万精兵还留在东.突厥,京城废太子的叛乱也要有人镇压。且他如今身子日渐虚弱,需要早日回去治病才行。皇上吩咐道:“此处距离高昌并不远,咱们明日便出城。”
    淮阳王也没话说,反正要死也一块死,他有什么好怕的?若是皇兄死在他前面,那也算是他赢了。
    大魏这边,因久未听闻皇上的消息,如今不少人渐渐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敌众我寡,能在东.突厥士兵手中活下来的可能性太过渺茫。
    宫中的太后娘娘跟几位宫妃都已经哭红了眼,只有皇贵妃一人还在苦苦坚守。
    皇上驾崩,于太后等而言简直比天塌了还要难受,城外还有一个日渐嚣张的废太子,听闻废太子的援军已经到了,京城实在撑不了多久。
    一旦废太子破城,她们能否保全自身都是个谜。
    贵妃与贤妃日日都祈祷被送出宫的老三和老四能够平平安安。前些日子他们母家都安排了人手,想将两个小孩送去江南,结果不出意外地失败了。废太子的人手把持着各处城门,城里的人想要出去,谈何容易?
    如今两个小孩也只能在京城里头躲着,说句不好听的话,只怕来日城破之时才有可能趁乱逃出去。如今看样子,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短短数日功夫,周景成连性子都变得沉稳了。
    之前还叫嚣着要跟废太子比划比划,如今听多了前线的战况,便不再嚷嚷了。他也从外祖父那儿得知,京城里的诸位大人心也不齐,有好些一心想着投奔太子,却被韩相跟皇贵妃直接处死。可二人手段再凌厉,也架不住总有人想要做降兵。
    每日都有官员去世,意味着每日都有人想要投降、想要跟废太子里应外合。哪怕他们也有援军,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人心散了,也就没有胜算了。
    京城乱得厉害,西北却还算安稳。
    淮阳王并未将全部的守军一同带去寒元关,西北当地仍又不少驻军,若有需要,他们亦可以进攻东.突厥。只是这会儿谁也没敢下令,能够指派他们的人都不在了,京城偏又乱成了一锅粥,为防政变波及到西北,崔狄从互市监出来,临时代管军营,下令让众人留守在此地,以防高昌趁机袭击西北,也防着废太子对西北动手。
    周景渊被杜宁还有林簪月等护得好好的,除了担心他舅舅,并未受过什么伤。
    经此一事,西北反而成了大魏各地最安定的所在,他们之前能拧成一股绳全是因为傅朝瑜,如今则是因为周景渊。
    哪怕傅朝瑜真的不在了,他留下的这份香火情,也足以让西北百姓移情到周景渊身上。比起大逆不道的废太子、压根不熟的小皇孙,他们更愿意相信从小看到大的五皇子殿下。若一定要有人登基,为何就不能是他们五皇子呢?
    诸知州心照不宣的牢牢把守着城门,每日严加看守,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暗害五皇子。楚宁跟林簪月也严防死守,一刻不停地守在周景渊身边,绝不让他落单。
    可越是小心谨慎,越是会有意外发生。
    这日一早,凉州书院安老的书童急匆匆跑过来,说是安老得了急症,情况十分凶险。
    周景渊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有人暗害,忙问:“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得吗,可是接触了什么人?”
    书童急得手足无措:“不知道,我们先生每日都在学堂教书,并没有接触外头的人。可不知为何,偏偏这些日子身子不适,昨晚上更是发起了高热,迟迟不能退烧,大夫也束手无策。”
    周景渊焦急地站起来,直到他听闻书童说了一句:“小殿下还是赶紧去看看吧,免得来不及。”
    周景渊抿着嘴,失神地看向对方。
    竟然连他也……
    书童不解地抬起头:“小殿下,您哪怕不亲自去看一看,也该送几个大夫给我们先生啊,先生待您犹如亲子一般,您怎能寒了他的心?如今先生在病榻上还一直念着您的名字呢。”
    周景渊退后了一步,给楚宁使了一个眼色。
    楚宁飞起一脚将面前的书童踹倒,迅速将人拿下。不等这书童啰嗦,楚宁直接叫上侍卫将人锁进大牢审问。
    周景渊已不想再说话,吩咐人去打听他先生的事儿。
    林簪月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那些人丧心病狂,竟连一个孩子都要暗害。
    周景渊叹息,他先生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情况,所以绝不会让他贸然出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舅舅眼下生死未卜,他不能再出事,否则舅舅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虽然舅舅没有明说,但他知道舅舅的意思,知道舅舅对他的期盼,更知道舅舅一直都是在给他铺路,一旦自己出事,整个西北的指望都没有了。而之所以失望,则是因为这书童是他先生用的最趁手的,不料这样亲近之人也会被策反,实在叫人寒心。
    衙门派过去的人很快便带回了消息,安老先生无事,还让周景渊老实呆着,千万不可出门。
    一场祸事毁于无形,但却给所有人都提了个醒,纵使他们千防万防,西北终究还是不太安全,如今大魏已经没有一个x真正安全的地方了。
    另一边,傅朝瑜三人带着货终于出了都城,一路向东,快要抵达高昌。
    这是他们通往大魏的门户所在,若不途经此处,便要翻越崇山峻岭。皇上还受着伤,他们能不能顺利翻过去真不好说;便是真能翻过去,那也不知是什么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等他们到了,只怕废太子早就登基了,他们没有那个功夫去耗,如今只有尽力闯过高昌。只要出了高昌,便是大魏。
    然而,入城时三人却发现今日的守卫尤其的多。城外有不少侍卫,透过城门往里看,里面似乎也有许多带刀的守卫。
    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傅朝瑜看向淮阳王:“要不,王爷先去试试?”
    淮阳王怒目而视:“你怎么不去试,凭什么让我先去送死?”
    “瞧您这话说的?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旦顺利通过这城门,离大魏可就不远了,咱们三人总得有一个回去通风报信吧?若是里头看守当真严格,那就更应该让您去了。圣上如今身上带伤,我不过区区文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不比王爷您身强力壮。一旦被发现,您还可以逃回来,但是我跟圣上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傅朝瑜笑看对方:“王爷总不至于让圣上以身犯险吧?至于我,我便更不中用了。”
    皇上配合傅朝瑜,死死盯着淮阳王:“先前败于东.突厥,说到底是因为皇弟盲目大意,不仅连累我等落难,还折损了数千精兵强将。如今便是你将功折罪的好机会,若是错过了,可别怪朕日后不在百官面前替你说情。”
    傅朝瑜也道:“是啊,王爷这一路也没使过什么力,能逃出来是多亏了我的蘑菇汤,能找对路则是因为圣上记性好,可您总不能一直跟在身后什么都不做吧?堂堂淮阳王,总得有些建树才行。还是说,王爷不敢?”
    君臣二人面露鄙夷。
    淮阳王:“……”
    他算是彻底服了这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