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上次决意征讨吐谷浑还有些牵强,那么如今大魏想要踏平东.突厥,那便是理所应当,朝野上下无不赞成。东.突厥今日胆敢将鼠疫引入西北,来日便能做出更加猪狗不如之事。有这样的邻国在侧,他们实在被吓得寝食难安,唯有让大魏的军队直接打过去,彻底灭了他东.突厥,才能解他们的后顾之忧。
    一时间,大魏百姓群情激愤,京城内外的人都在打听如何参军。
    南征的军队还未回来,如今要打东.突厥确实缺了一点人,兵部还真有招兵的打算。奏请了皇上之后,此事便全权交由兵部负责。
    皇上守着兵部练兵,又给了一道旨意给傅朝瑜,让他提前打探东.突厥的消息,尽力配合西征。
    沙州已经鼠疫已彻底清空,傅朝瑜给沙州请了圣旨,请求免除今年与明年的赋税,朝廷自然也应允了。虽说后面的药都是各地捐赠,但是沙州还是折腾穷了,能免两年的赋税,更有利于当地休养生息。
    鼠疫虽然好了,但毕竟有一千多人离开,另有数不清的人因为鼠疫受了大罪,有的也落下了病根。身体上的病症治得好,可是心里的创伤,兴许还有几年才能缓和。
    几日后,各地大夫也陆陆续续准备回程,尽管沙州百姓一再挽留,可这里终不是他们的故乡。鼠疫治好了,医书也写完了,他们也该启程回乡了。
    傅朝瑜带着沙州百姓亲自将这些大夫们送了出了城,沙州百姓热情,回程的马车被塞满了沙州的土仪。若不是马车位置有限,他们还能塞得更多。好些人费尽心思打听到了这些大夫的住处,准备每年都寄些东西过去。
    人家不辞辛苦,甚至豁出性命来帮他们,他们也不能忘恩负。
    沙州南部山坳中还葬着因此次鼠疫而无辜丧命的老大夫,富商们筹集了善款,将大夫的墓地修缮了一番,又请了僧人念经做法,还在城中给他们立了祠堂受香火供奉。
    所有大夫的名字都被记在了沙州地方志当中,非但他们不会忘,后世子子孙孙都不会忘了这群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大夫。
    林簪月陪着傅朝瑜上完了香,她昨儿被崔狄臭骂了一顿。见她瘦成这样,崔狄也不准备让她走,准备带他去互市监先养几个月再说。
    互市监比瓜州还要靠北,再往北几乎是个不毛之地,能养什么人?傅朝瑜直接让林簪月去常乐待上两月。
    又过一日,傅朝瑜跟刘知州打了声招呼之后,便悄悄带着人离开了,沙州百姓甚至压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
    林簪月其实也不希望他们送,送一回人,便要带上不少东西,太破费了,沙州百姓也不算富裕,何必折腾呢?
    转过头时,她问起了傅朝瑜:“回了常乐后,傅大人有何打算?”
    傅朝瑜望着北方,低声:“先给圣上打探一番东.突厥,往后兴许要随军。”
    这大概是他们最难打的一仗了。
    东.突厥野心勃勃,对大魏觊觎已久,又一早知道大魏有抛石车,所以不可能没有防备。傅朝瑜也从不觉得此战就十拿九稳了。打肯定是要打的,人家都已经骑到他们头上来了,如果再不给一点颜色瞧瞧,那也太懦弱了。可自从皇上的圣旨发布之后,他便时常有种不祥的预感。
    傅朝瑜的直觉一向没错过。
    他好不容易解决了大皇子,如今淮阳王失宠,太子也失势,只要小外甥平安长大,自己替他经营好西北就够了,可一旦这回他们出了事,前面做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但愿这回自己仍能够化险为夷。
    征讨的檄文,传遍了大魏全境,自然也传到了东.突厥。
    达坦王子对此并不惊讶,自从他们的人被大卫扣押了之后,他就预料到会有这一日了。索性,他们也并非没有还击之力。大魏不是想打吗,正好他们也早就眼馋中原腹地了。
    另一边,傅朝瑜回到常乐,要将小外甥接了回来,将他们都安顿好。
    小外甥分离之后,颇为不安,可傅朝瑜:却没有多少时间陪他。
    前期积压的事务还得处理,还要应付想要分权的王致行,另外还得替皇上打探消息,即便回了常乐,傅朝瑜也一点儿没歇,若不是杜宁怕他累死硬拉着他歇了两日,傅朝瑜还真的要忙到大军开拔。
    又过了一月,大军赶在入秋之前于阳关集结,战事一触即发。
    傅朝瑜自然也得同行。
    周景渊拉着舅舅的衣裳,有些不舍。
    傅朝瑜弯下腰,温声许诺:“等打完了这一仗,舅舅便能回来陪你。”
    第165章 细作
    傅朝瑜将小孩儿托付给了楚宁跟林簪月。
    杜宁那家伙嚷嚷着傅朝瑜把他给忘了, 觉得应该把小殿下交给他的,对于这些废话,傅朝瑜自然是当做了耳旁风。
    什么时候杜宁能有他娘子一半儿靠谱, 傅朝瑜也能放心将孩子交给他, 无奈这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小孩儿心性,长不大。别的事儿还好,可唯独在小外甥的事儿上傅朝瑜向来看得紧, 舍不得交到他手上。
    等傅朝瑜离开之后, 周景渊便由楚宁跟林簪月照顾。
    楚宁望着林簪月消瘦的模样,想到傅朝瑜同样也没养好身子,便觉得受罪。这回出征, 只怕会比之前更辛苦,这是亏得傅朝瑜耐心好,若是换了杜宁早就呼天抢地了。
    低头一看, 小孩还在惦记着x自己的舅舅, 楚宁便哄道:“小殿下放心, 傅大人他们很快便能回来的。”
    “能有打吐谷浑快吗?”
    楚宁尴尬地与林簪月对视一眼,如果想要这么快的话,只怕是难喽。吐谷浑那是趁人不备, 而这回的东·突厥却明显是一个硬茬子。
    她们俩都不方便说, 杜宁比较实诚:“怎么可能?东·突厥狼子野心, 这回势必是做了十足的准备, 只怕是难攻。小殿下还是祈求老天保佑傅怀瑾平安归来吧,想要多快,还是不要指望了, 不可能的,就算圣上御驾亲征也不可能。”
    周景渊:“……”
    楚宁扶额, 林簪月迅速回应道:“虽然没有那么快,但肯定能旗开得胜,小殿下还是得信任傅大人才行。”
    即便不相信皇上,也该相信傅朝瑜,这家伙总是能化险为夷,莫名其妙地让人信服。
    非但林簪月这么想,就连皇上其实也这么觉得,否则他完全没必要带着傅朝瑜同行。傅朝瑜既非武将,于统兵之上也无奇才,皇上如此执着带他一块儿,也不过是想着傅朝瑜运道好,图个吉利。
    出征前,他还特意让人测算了一卦,不太妙。
    这一卦象所知之人不多,韩相与杨直便是其中之二,他们都劝说皇上缓一缓再用兵,这会儿西征只怕不吉利。不过皇上没听他们的,仍然我行我素。只是来了西北之后想到了傅朝瑜,顿时又有了别样的念头。
    傅朝瑜可是在鼠疫面前都能全身而退之人,这样的人得天眷顾,想来是气运加深,将他带在身边也好。
    然而等到皇上见到傅朝瑜事,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这半年来四处征战,过得日子也不好受,比从前在宫中不知糙了多少倍。可跟傅朝瑜比起来,他的日子已经算是好过了。
    光看傅朝瑜的样子,也知道沙州当初的情况有多严峻,皇上于心不忍:“这都是突厥人造的孽,等咱们攻下王廷,一定要让突厥大汗自刎谢罪!”
    说完又细心嘱咐傅朝瑜:“你若无事,在营帐里头待着即可,无需在外抛头露面。”
    他光风霁月的状元郎消瘦成这个模样,皇上也心疼,只想着让傅朝瑜赶紧养回去。
    傅朝瑜求之不得,于是立马谢恩。
    淮阳王在边上看着牙酸,这是在做什么,又是做给谁看的?他不懂皇兄为何宁愿让傅朝瑜留在营帐里,也不愿意让他回去?这军营里头根本没必要留傅朝瑜,除了让傅朝瑜白白挣一份军功之外,对他们毫无作用。
    傅朝瑜身边可是还有一位五皇子呢,皇上连太子都废了,难不成是想要扶持五皇子?淮阳王探究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回转,等到皇上看过来时,又迅速切换了目光,笑着道:“臣弟也觉得傅大人实在是瘦削,合该好好补一补才行,等咱们打完了这一场仗,皇兄该给傅大人好好放个假。皇兄亦然,才刚打完了安南,又要马不停蹄北征东·突厥,劳心劳力,甚是辛苦,此战过后可在西北小住,也好同五殿下共享天伦之乐。”
    傅朝瑜眉心一跳,他提小五做什么?太子刚被废,小五目前可不能出风头。
    好在淮阳王也就只说了这么一句,皇上也并没有在意。
    不过即便如此傅朝瑜还是不太放心,若是有机会,还是得彻底扳倒淮阳王才行,此人心思可比那个愚钝的废太子厉害多了,否则也不会成为上辈子的赢家。
    傅朝瑜防备着淮阳王,却不知对方同样对傅朝瑜恨之入骨。
    有能力的臣子淮阳王固然欣赏,可这个臣子不忠于他、只忠于皇上,还处处同他作对,淮阳王怎能不膈应?不杀了傅朝瑜,已经算是他有惜才之心了。
    王阳甚至提议,来日两军开战之后要不要趁乱直接灭了傅朝瑜。四下无人,王阳说得也露骨:“这家伙总是跟您作对,如今沙州一带已经对他死心塌地了,瓜州跟凉州自不必再说。若再给他几年功夫,整个西北都会被他整治得铁板一块,五皇子尚且年幼便坐拥整个西北,实在不得不防。如今两军开战正是极好的机会,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淮阳王心动了一瞬,但想到傅朝瑜的能耐,又思及皇上对他的看重,终究摇了摇头,理智战胜了冲动:“皇兄处处护着他,不知放了多少侍卫在他身边,就差没将他当成了个吉祥物了。若是此时动手,能不能成尚未可知,但必然会被发现。”
    他本就已经被皇兄忌惮了,若是这会在涉嫌谋害他的“傅爱卿”,罪过可就更大了。
    淮阳王如今别无念头:“咱们只要将这一仗打好,来日论功行赏皇兄别忘了本王就成。至于别的,徐徐图之就是了。”
    太子跟大皇子都已经不中用了,剩下的皇子皇孙都还小,即便日后是他们登基最少也得等十年才能亲政,十年,还不够他筹谋的吗?
    二人都笃定此战能够顺顺利利,其实整个西北军营都是这么想的,他们跟东·突厥有世仇,如今又添了鼠疫一事,要攻打别的地方远不如攻打东·突厥让人士气高昂。
    还未开战,他们便已经想好了东·突厥的下场了。
    与之相对,东·突厥那边却意外稳当,不见慌乱。
    达坦王子亲自带兵奔赴前线。
    他们与大魏接壤的边境之处有一道寒元关,想要往王廷挺进,必须先从此关过。为了御敌于国门之外,他们早在一年前便已经开始布置,城外设置了数道障碍,以陷马坑、壕沟、拒马等阻滞敌军,又加固了城门,改为圆形样式,将原本的一道城门改为三道城门,层层设陷,就是为了抵御大魏的抛石车。
    他们可不是吐谷浑,达坦王子自从在看到了抛石车之后,回来便与大汗商议改变城门守卫形式,只有做足了准备,才不怕两军开战。
    唯一可惜的是,鼠疫竟然被大魏如此轻松便解决了。他们没能讨到好,反而名声尽失,如今各地都知道鼠疫是东·突厥所为,如今两国开战也没人再援助他们,否则他们还能游说别国趁火打劫,共同夹击大魏。
    两日后,大魏开始了攻城。
    这回军中没有一人留有余地,数十架抛石车齐发动,铺天盖地的巨石落下,城门竟然没能彻底摧毁。
    东·突厥的城门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坚固,且从傅朝瑜打听到的消息来看,这还仅仅只是第一道城门。
    若是破开城门之后,在城里开战只怕更难。
    东·突厥的连弩射程同样远得吓人,不比他们的弱多少。这些突厥人躲在沟凹中不时反击,等被发现了又迅速换了地方,一时间,大魏的抛石车竟然不能稳占上风。
    淮阳王拧着眉头守了半天,不得不打消了一开始的轻慢念头。这突厥人还是有些能耐的,不像是别的地方,可以随便拿捏。
    抛石车用了两日,勉强攻破了第一道城门,听闻里头有无数陷进,大魏便没有贸然推进,准备先将抛石车的石料准备妥当。
    西北一带早就备好了,杜宁原本想要押送,他放心不下别人来办。不过杜宁这些日子不知为何吃坏了肚子,还一连吃坏了好几天,总是各种不适。趁着病体安排了一切之后,再无力跑这一趟。
    张致行跳了出来,表示他可以去。他与杜宁都是副都护,傅朝瑜在,他屈居人下;傅朝瑜不在,他与杜宁平起平坐,甚至论及人心,他还略胜于杜宁。
    凭什么杜宁能够去前线,他只能蜷缩在都护府?论身份,他不比杜宁差,甚至杜宁的副都护还是求来的,他却是吏部看中的!
    杜宁不信任他,执意让方爻前去。
    张致行却道:“方爻固然妥帖,可是官衔太低,让他去,岂不是丢了都护府的脸面?你若不信我,我同他一块前去如何?”
    张致行委婉表示,自己也想挣一挣功劳,随即又抬出了自己副都护的身份。他可是朝廷钦点的副都护,职权与杜宁相当,他若是想要去表现自个儿,杜宁没有任何办法阻拦。主要是杜宁这会儿确实去不了,且前线又催得急,总得要个人全去押送。
    可杜宁又实在放心不下张致行,他跟这家伙打交道也是打了几个月,这人滑不溜手总是想着揽权。若是让他见到了皇上,还不知道要如何谄媚呢。都护府的权力他想沾一沾也就罢了,难道军中的权利他也想沾吗,心思未免太大了些。
    可事x不宜迟,张致行要去挣功劳杜宁也拦不住,只能再三交代方爻,让他严防死守:“切莫让他看到圣上,这家伙拍马屁的功夫一绝,又格外擅长蛊惑人心。若是圣上真对他刮目相看的话,傅怀瑾日后只怕不好。”
    方爻也是见识过张致行的手段的,同样忧心忡忡:“放心,我们会快去快回的。”
    他们所担心的,仍然是张致行想要分傅朝瑜的权。
    一行人离开之后,杜宁冲着他娘子私下嘀咕了两句:“这张致行想要上位的心思昭然若揭,若是傅怀瑾在,哪里有他蹦跶的机会。可惜这回真让他赚了功劳,若是我身子好,哪里轮得到他?也不知为何,从前胃口都好,吃东西也没坏过肚子,怎么偏偏这两日便不对劲了?哦,似乎是每每到了衙门便开始不对劲,该不会是有人下毒要害我吧,难道是东·突厥的人?可害我有什么用,我又不负责什么,有能耐去害皇上啊……”
    张致行,东·突厥…
    楚宁想着张致行,又想到了北边的东·突厥,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闪得太快,她费了好一番才再次摸到了头绪。
    杜宁还在絮絮叨叨:“听完这家伙从前在江南可是做了不少政绩,就连圣上跟吏部都对他多有赞誉。当初将他调到西北来,也是想让他做傅怀瑾的左膀右臂,谁能想到他这么不安分?若是没有这道调令,都护府得省了多少事儿?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听到了没…… ”
    “不好!”楚宁终于想到了她为何会觉得眼熟,当初她随父亲去过东·突厥边境探查,曾经看过有一个人进了寒元关,当时她还不服为何这人能进,他们不能进。
    父亲失笑,猜测这人可能是进城做生意的,又或是有那边的血统也说不准。而当初她看到的那个侧脸,与张致行几乎一模一样。
    难怪,难怪她会觉得眼熟。
    那杜宁这段时间身子不适,是否真的是有心人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