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这话,心里便定下来了。他们敢过来问,便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辈。
又过了些日子,傅朝瑜收到了皇上的密信,让他尽快打听穆加大汗几个子嗣的脾性。
心照不宣了这么多年,傅朝瑜一看这句话立马明白皇上的意思,飞速达听清楚了之后写了一封信回去。
听闻朝廷的调令已经快要到边境时,傅朝瑜找了个借口,便带着自己人离开了,将收尾的活儿丢给淮阳王。
该禀报的事情他都已经跟皇上禀报过了,该进言的事情也都已经进言了,剩下的安排都是皇上自己决定的,与他无关。
就在傅朝瑜离开的第二日,朝廷的圣旨抵达了王廷。
出乎意料的是,皇上并未在此地设置都护府,鉴于吐谷浑领土不大,朝廷直接在此地设置了伊州,伊州知州已经在路上,不日便能赶到。
穆加大汗听到此处时,便已经很不爽。他们偌大的一个国,竟然只能得到一个州的待遇,大魏这不是瞧不上他们是什么?
然而接下来的旨意直接让穆加大汗脑袋一空。
大魏的皇帝直接越过他,给他最不争气,最懦弱的儿子封了王!
第158章 忽悠
静默的四周仿佛停滞住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划过一丝错愕。
淮阳王心中不住地咒骂傅朝瑜。他终于知道这小子为何会溜得这么x快了,只怕早就猜到了皇兄的意思,这对君臣俩还真是一个比一个靠不住。
这样一个烂摊子, 还得淮阳王硬着头皮上前收拾, 他对众人夸奖道:“早就听闻宁王德行高洁,人品贵重,得子如此, 实在是大汗的福气。”
穆加大汗听人转述之后, 深吸了一口气。
是啊,真是好大的福气!
其他人也不得不跟着恭贺,甚至还有人夸赞大魏皇帝慧眼识金。
皇上慧眼识的便是穆加大汗那最不成器的儿子, 若不是今日大魏的人前来宣旨,他压根也没有露脸的机会。
时至如今,宁王还觉得一头雾水, 怎么他怎么会被封王呢?明明自己最不受宠, 大魏皇帝陛下竟然也能记得他的名字?难道大卫的陛下觉得他天纵奇才, 已经关注他多日了?
宁王虽然不解,但这样天大的好事落在他头上必然还是欣喜若狂。他当了宁王,以后妻子儿女都能跟着享福, 从前欺压在他头上的人也不必在意了。只要依附大魏, 在这吐谷浑之内没人能动他!
说起来, 大魏皇帝陛下如今便是他的再生父母, 别说一个陌生人,就是自己的生父也没有对他这么好过。春风得意,宁王扬着笑脸, 彻底忽视父兄想杀了他的眼神。
这道圣旨下来,甭管宁王究竟从前品行如何, 自此之后,他便彻底脱胎换骨了。
穆加大汗听了一路的夸赞,几次想要发作,都被淮阳王轻飘飘地按下去了。
好不容易等其他人走了,穆加大汗实在是憋不住,拉住宣旨的大臣质问:“大魏这是什么意思,当初说好了要给我封王,如今反而将我给越过去直接封我儿子,你们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淮阳王心里恨极了傅朝瑜都不靠谱,可却不得不替傅朝瑜解释:“当初的确是说要封王,如今也兑现了,只是我们圣上有了更好的人选。”
穆加大汗已经气到失去理智了:“本汗怎么就不是最好的人选?”
淮阳王也不是什么好性子,被人接二连三的质问,他心中也有不爽。一个战败国的首领,不直接将他砍了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吐谷浑在大魏的抛石车面前毫无反击之力,怪只怪从前傅朝瑜太软弱,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有叫嚣的本事。这样的人,投降之后直接打死便是。淮阳王脸一拉,阴阳怪气地问:“怎么?大汗这是对大魏的安排有所不满?”
淮阳王不遮掩时,浑身的戾气止都止不住,根本不是穆加大汗能招架得了的。大汗被他一吓,眼神都清明了不少,支支吾吾道:“并,并非是有所不满,只是想问个明白罢了。”
淮阳王也不客气了,轻蔑道:“宁王比大汗年轻,比大汗稳重,亦未曾投过降,日后上位足以服众,这些理由可还够?”
够个屁,除了第一个借口还说得过去,其他都是胡扯。可大魏的人摆明了就是要胡搅蛮缠,穆加大汗再不服气,最后也得憋着。
等彻底没有了外人之后,穆加大汗终于不再压抑,将殿中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他这段时间忍气吞声,终于把傅朝瑜给盼走了,以为能够安安分分地留在王廷,如今可好,连个王爵都没了。
从前不稀罕当王爷,如今就是稀罕也当不上了。旁人尊称他一句“大汗”,也不过是顺口一说罢了,吐谷浑变成了州,他哪里还是大汗呢?眼下连他那不成器的儿子都比他地位高。
倒霉,跟大魏扯上关系真是晦气至极,竟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儿。
左右伺候的人都知道他这会儿心情不好,俱老老实实地屏气凝神,不敢言语。
其实王廷里头的大臣们也都忧心不已。
他们今天打听到消息,等到那位知州一来,各地都要被划分为县,所有的官员都要重新安排,毕竟王廷要不了这么多的人,最多只留下一半,另一半则被大魏官员补上。换言之,他们可能会被指派到县里头当官,甚至极有可能自此丢了官位。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谁也不知道往后如何,若是第一个被踢出局,不仅自己没了前途,连子孙后代的前途都可能不保。为保自身稳固,他们不得不另想法子,看今日的样子,似乎那位宁王殿下颇受大魏看重,即便不知道原因,但是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于是便有不少人想走宁王的路子,至于他们大汗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已经不重要了。
宁王府里成了热灶,每日里应酬不断。宁王起先还担心父汗会不会怪罪他,还是他妻子一句话将他给点醒了:“若是大魏皇帝看重父汗,这宁王哪里轮得到咱们来当?父汗明显是得罪那边了,往后能否安生过日都还未知,何必担心他会对付我们?咱们只要配合着那位新知州,把咱们的日子过好不就成了?想必大魏挑咱们上位,也是这个原因。”
宁王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个意思。人家若不是看他老实本分,也不会这么扶持他。往后紧跟着大魏就成,至于父汗跟几个兄长,如今已经没了威胁了,真若闹出什么事便让大魏的人处理就是。
尚在途中的傅朝瑜也听说了王廷中众人都反应。
崔狄虽然已经走了,但也能想象当时场面有多尴尬,他们这位圣上一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能以常理看待:“圣上越过穆加大汗,就不怕他心存怨念,日后生事?”
傅朝瑜气定神闲地道:“怕什么?他手上已经没有了权势,如今也不过只有几个依附他的旧臣在,掀不出什么风浪来。况且他即便心里不痛快,折腾的也是自己儿子,圣上如今就盼着他们父子二人失和,他们日日折腾才好。他们父子不睦,闹出一些荒唐事来,咱们才好治理。至于那些官员们,他们都是聪明的,知道该讨好谁。”
不论这些人有多忠心耿耿,眼下穆加大汗已彻底失势,这些人还得仰仗大魏官员,就算忠心又能忠心到几时?他们大魏朝廷都没有几个忠臣,吐谷浑难道还比大魏有多好?且就冲他们率先投降的心气儿,便知他们都不是多么忠心不二的主。
崔狄又问:“咱们把淮阳王丢在那儿,他不会计较吧?”
“怕什么?反正有你。”
崔狄任互市监,选址就在阳关附近,即便淮阳王心存不满也找不到他这儿来,最多找找崔狄的茬。傅朝瑜碰了碰崔狄的肩,轻松道:“回头淮阳王有什么动静,你记得替我多担待些啊。”
崔狄:“……”
好不要脸,他来西北是不是来错了?
傅朝瑜一路往回走得并不快,主要他并非独身前往,凡到了一个城,便要领一堆百姓回去。吐谷浑领地是不大,但是百姓却又不少,这回两国开战,即便双方都极为克制,可因为战乱受灾的百姓仍有不少。
傅朝瑜比照着户籍确定他们各自身份、家世清白之后,按照约定将他们带去了大魏。
北方是个屯田的好地方,但西北地广人稀,百姓未必愿意迁移到别的地方来,就比如常乐以北,并没有多少人户。
这些人将来迁过去,可将屯田的重任分担到他们头上。
这般一边走一边收人,原本几日便能回程,结果硬生生被傅朝瑜拖了一个月有余。他不光领人回去,还时常给这些人画饼。傅朝瑜所带的译者每日都得给他们傅都护传话,说得嘴皮子都快干了。
“听傅大人说,长乐附近的屋子都已经修缮好了,虽没有你们从前的房子好,但也能够遮风挡雨,况且那地方耕地都是现成,只要有人开荒便有耕地。”
“等来年朝廷给你们发了新粮种,便再不愁吃穿了。大魏凉州有多富裕,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咱们常乐的确次一等,但只要跟着傅大人,早晚都能如凉州一样举世瞩目。”
“你们去了常乐,会有人教你们大魏的话,仔细学的就是,往后再大魏安家便是大魏人,傅大人明年还会在当地办学,届时,各家的孩童都可以入学读书,只等将来高中科举便可以入朝为官。”
吐谷浑的百姓听得晕晕乎乎。有房、有地、有粮、有学上,还有官做!这样的好事情也轮得到他们?
早知道,他们从前想在吐谷浑当官那简直比登天还难,若祖上没有x当官的,连官场的门槛都进不去。他们以为外头也是如此,不曾想大魏竟然比他们公允这么多,只要考中了就能当官,不论身份,不拘贫富!
许多人忙追问科举之事。
因为有傅朝瑜都授意,这些译者便使劲儿地夸他们大魏的科举取士制,莫说是吐谷浑了,放眼周边任何一个部族国家,都不可能有比他们还要规范公允的选士制。
“诸位若是不信,回头问问大魏的当地人就是了,这种事情如何能骗得了诸位呢?只要通过了考试,诸位的孩子不仅可以在大魏当官,甚至还可以回吐谷浑当官呢。”
吐谷浑百姓激动得不行,虽说如今年学校都还没有,但他们已经能畅想日后自己的孩子进士及第、荣归故里的风光美梦了。他们如今是走得落寞,但他们的孩子却可以风光回乡!
真好,日子越来越有指望了。
大抵是因为所有人在路上已经自我说服过了,等真正到了常乐,发现这里人没有自己想象的好时,也没有一个人闹腾抱怨。人家从一开始就跟他们说过,镇西都护府才刚设立不久,百废待兴,条件差一些便差一些,哪有一夜之间便能富起来的地方?再说了,反正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
傅朝瑜也再次兑现承诺,不仅给了他们遮风挡雨的住所,还给了一些入冬的粮食。西北如今行商之风盛行,凉州一带更是日渐富庶,只要这些人手脚勤快,早晚都能将房子重新修好。
最重要的是,大魏开疆拓土的脚步只怕停不下来,西北的领土只会越来越大,百姓也会越来越多。如何管理这些吐谷浑人,便是给将来打个样。
日后照着学就是了。
傅朝瑜带回了将近四千的人口,皇上一早便听说了。这些人只要乖乖待在大魏种田、不惹是生非,他可以做到一视同仁。至于留在吐谷浑的百姓,正好可以让他们养马。
若能解决大魏马政问题,绝对是一项功在千秋的政绩。
皇上越想越觉得自己跟傅朝瑜是一对旷古绝今的君臣,于是又没忍住在朝中大赞了一番傅朝瑜。
朝中有人听着逆耳,但却没敢呛声。毕竟,傅朝瑜这回是扎扎实实地立下了功绩,几乎等同于不战而屈人之兵,没得反驳。
唯有太子险些将不满刻在了脸上,父皇真是糊涂了,对一个外人反倒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好。什么不辞辛劳,他傅朝瑜能辛劳什么?不过是跟着混一混功绩罢了,谁去都能做得比傅朝瑜要好!
如今吐谷浑安定了,明年他父皇便要征讨南边了。
他在南边并无势力,反倒是北边那块,可以与之合作一番。
第159章 病症
皇上在朝中的夸赞傅朝瑜没听到, 但是杜宁的马屁傅朝瑜却听了一上午。这家伙自他回来之后嘴里就跟抹了蜜似的,好听的话滔滔不绝,还回回抢在张致行跟前, 把人家堵得几次都不得不咽下原本要说的话。
一次两次或许是无意, 但每每如此便是有心了。偏偏傅朝瑜对他束手无策,好不容易等到张致行离开,才无奈地问他:“你莫不是同他有矛盾了?”
“岂止是矛盾?”杜宁脸色臭臭的, 说出来的话刻薄得很, “我同他简直不同戴天!”
亏他从前还劝说娘子不要随意揣度他人,更不要一开始便抱有偏见。到头来,他娘子还是一样的英明神武、慧眼识人, 他才是蠢而不自知的那一个。
杜宁哀叹了一番自己识人不清,而后又道:“先前你在时,那张致行好歹还装一装, 待你离开后他便张狂起来了, 见了什么都要指手画脚一番, 在都护府里大肆收揽人心。”
杜宁嘀嘀咕咕,将张致行这段时间如何排挤他、如何一意孤行全都抖落了出来。傅朝瑜不在,方爻跟崔狄也不在, 整个都护府就快要成为张致行的一言堂了。杜宁本来不怎么管事儿的, 因为害怕张致行抢了傅朝瑜的权, 不得不跟对方斗智斗勇。光凭他的脑子肯定是不够, 好在杜宁有外援。在他娘子的帮衬之下,也算是跟张致行打得有来有往。
不过,嫌隙已生, 往后若再想平安无事那也是奢望。
他说完之后,再三叮嘱傅朝瑜:“这个张致行城府不浅, 我家娘子还总是说他面色不善,你多注意些。”
傅朝瑜沉沉地应了一声,他对张致行其实从未信任过,因而见到他做出什么举动也不惊讶。这张致行还不像马骞,马骞固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一心为公,也不屑于用什么手段来拉拢人心,但这张致行明显不是。即便杜宁不说,傅朝瑜也会防备着些。
第二日,被傅朝瑜送去凉州读书的周景渊也赶回来了。自从出宫之后,舅甥俩还是头一回分别这么久,周景渊见到舅舅之后便扑了上去,直接攀到舅舅怀里。
急急忙忙的样子,简直比他三四岁时还要像个小孩儿做派。见他这样有力气,傅朝瑜便知道他在凉州被安老照顾得很好。一点儿没瘦,似乎还长高了些。
周景渊抱着舅舅的脖子稀罕了一会儿。舅舅这么久不回来,他其实每天都在担心,又怕先生看出了他的思虑,因而只能暗暗发愁。眼下真见到了人,他便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舅舅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出事儿呢?
周景渊央着他舅舅说一说吐谷浑那边的事儿。
那边并不不可对人言的,傅朝瑜捡着有趣儿的说了不少,譬如那位伏延将军,又譬如那位穆加大汗与他儿子。
周景渊听得入神,待得知穆加大汗丢了王爵之位后,忽然笑了一声:“那位宁王或许要头疼了。”
“头疼也不过就头疼个几年,可宁王这个身份却是一辈子的,他也不亏。”
“那淮阳王呢,他没跟着一起回来?”
“淮阳王留在吐谷浑收尾。”傅朝瑜说完,盯着小外甥看了一眼,“你怎么突然问起了他?”
周景渊撅了噘嘴,低声道:“这个王叔好像不喜欢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