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颇有心机地叫人准备了一批蜜瓜,准备进贡到宫里去,顺便附带一封信,让皇上给他留一个“天下第一瓜”的名头,只需要赐个字就行,也方便瓜州往后做生意用。
    傅朝瑜准备的文章先传到京城,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落寞。傅朝瑜人在哪儿,哪儿便有热闹。先不管他弄出来的事情好与不好,却总能吸引旁人注意。
    然而,还不待他们亲自品尝着来自瓜州的甜瓜究竟是什么味道,都护府便先出了一桩大事。
    一个胡商在同内地商人做生意时,一时暴起竟打死了人。
    第153章 配合
    傅朝瑜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他想提议朝廷开通互市, 如今允许胡商进大魏便是一种试探。此事若能胜利自然好,若一旦出了什么纰漏,只怕刚有了苗头的互市便会胎死腹中。
    对于期盼和平的朝中官员来说, 互市就意味着不稳定, 若是皇上意志坚定倒也还好,若是不坚定,傅朝瑜也束手无策。他让淮阳王严格核对其身份, 同样也是为了防止不怀好意之人, 趁机将水搅混。可淮阳王毕竟是不可信的,倘若他在阳关有人,也无须如此被动了。
    骤然听说此事, 衙门上下也无不紧张。
    这事儿还就发生在西北,虽不是常乐与瓜州境内,但也离他们不远, 就在张掖边上。傅朝瑜当机立断, 亲自带着人前去查探。
    章知州已经将能查到的东西都查出来, 此人是吐谷浑的商人,跟吐谷浑王廷关系密切,等同于他们这边的皇商。他原先也做着布料生意, 主要便是将大魏的丝绸布匹贩卖到西域, 但自从河西走廊一带成了新的沟通地之后, 这胡商的生意便一落千丈。
    被杀的也是个布商, 二人谈论价格时没谈拢,彼此都想多挣对方一点便宜,那胡商于是为了报复, 便直接与他打斗起来,失手将人打死。
    事情瞧着单纯, 无非是生意没谈拢,最终情绪上头动了手。不过这胡商杀了人之后反而异常嚣张,被官府带过去之后还在叫嚣:“我是吐谷浑的商人,你们大魏的律法也管不到我头上。”
    傅朝瑜去审问的时候,他仍旧是这样一副有恃无恐的态度:“若不想要两国交战,趁早放了我回去!”
    他甚至还威胁起了傅朝瑜。
    傅朝瑜是被他吓大的么?
    他靠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未置一词,杜宁与方爻一左一右守在身旁。
    那胡商仍在叫嚷,还道自己是吐谷浑的贵族,又跟吐谷浑的王子交情匪浅,听他吹嘘的这些,都不知他究竟有多大的底气。
    傅朝瑜却一点儿都不畏惧,清冷地扫着对方,直把他给盯得渐渐哑然。
    原来他还知道怕?知道怕还动手杀人?傅朝瑜冷笑一声,反问:“说得再厉害,你也不过是一介商贾,便是大魏将你给砍了,真以为你的国君会替你出头?”
    吐谷浑从前的确显赫一时,但是自从被大魏打败之后,这些年偏安一隅。别看这胡商叫嚣得如此厉害,但其实吐谷浑压根没有什么实力敢跟大魏叫板。从前没有,如今更没有。自从阅兵之后,吐谷浑若是还敢心存歹念,大魏直接踏平了他们。
    傅朝瑜对这个胡商没什么耐心,最后问一句:“老实交代,你背后究竟是谁人指使?”
    胡商怒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质问我,若是在我吐谷浑,你连给我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狗东西!”杜宁本就是个暴脾气,见他如此嚣张,直接上去就是一拳。
    那人被打趴下,吐了一口血,血里面还和着一颗牙。
    既问不出什么,那就不必浪费时间了,傅朝瑜起身:“月末处斩吧。”
    说要,他便带着人离开了。
    胡商本就熟通大魏的话,听明白了之后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一片,他们为何不继续审了?
    等傅朝瑜一行人走后,他急急忙忙叫来狱卒:“小哥,可否给我传句话出去?”
    没人搭理他。
    像他这样漠视人命的东西人人都讨厌,何况他还压根就不是大魏人,一介胡商嚣张成这样,他不死谁死?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这会连跟他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口舌。
    没人搭理,胡商怒斥了几句之后忽然悔上心头,他该不会真的被处死吧?大魏不是想同他们做生意吗,他们怎么敢除死胡商的,就不怕日后生意黄了?
    傅朝瑜还未回去便给皇上写了封奏疏禀明情况,他是能直接定死刑,但是大魏律法,凡是死刑皆要朝廷复核,况且此次之事可大可小,虽然吐谷浑不足为惧,但若是朝中有人拿着这件事做筏子,傅朝瑜便肯定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为防万一,他将该做的准备都做了。
    傅朝瑜甚至还让人打听这胡商有无跟西北的官员有联系,他总觉得此时太巧了,像是另一种来安排的一样,
    不出傅朝瑜所料,朝中果真也引起了一轮热议。只是这回的焦点却并不在于傅朝瑜身上,而是在互市上。朝中大多官员相对保守,原本就不赞成互市,没说这东西也是傅朝瑜提出来的,即便不是他,这件事也不会得到认同。
    吕相携两位尚书率先发难,请求皇上收回成命,往后依旧阻止周边部族入境。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他们来大魏竟是做生意还是别有用心?这回张掖一事就已经给他们敲响了警钟,倘若在放任自流,只怕会引得天下动荡。
    再则便是,互市是相对的,胡人买他们的东西,他们也会买胡人的东西,譬如马匹,譬如珠宝。珠宝香料也就罢了,最让他们担心的是马。胡人奸诈,肯定不会将什么好马卖给他们,那次一等的马买回来之后,若是出了问题又找不到卖家,那他们岂不是成了冤大头了?
    这种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先前大魏也曾像周边的部族买过马,还买过不少,每年马政开销巨大,但是引入马匹的却良莠不齐。
    吕相牵头,立马引起不少人跟着附和。
    可也有赞成的,譬如户部,譬如工部。工部郑尚书跟傅朝瑜关系亲厚,虽然是要支持他的;户部杜尚书对事不对人,互市能赚钱,为何要关?
    杜尚书扔出了杨毅恬前些日子做的图,这是杨毅恬从傅朝瑜手里拿到了凉州一带所有生意的数额,杜尚书指着这玩意儿,说得有理有据:“仅这一年来,凉州跟常乐一带的贸易营收便足够养活半个大魏了。其中茶叶、丝绸、瓷器的生意最为红火,今年年底征上来的商税势必也能翻一倍。诸位如此厌恶互市,一旦互市关停,这缺上来的一笔钱你们给补上?”
    刑部尚书怒斥:“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一旦社稷不稳,你要那么多的钱又有何用?”
    郑青州揣着手说起了风凉话:“既然您如此看不惯黄白之物,不如下个月的俸禄也不必要了,充当军费吧。”
    刑部尚书险些气死。这就好比他在跟人辩论这件衣服好不好看,那人直接让他一件也别穿,简直蛮横无理!
    两边人纷纷下场,谁也不惯着谁。
    韩相公眯着眼睛端详圣上脸色,觉得这回应当也是白吵,圣上明显自己有主意,不会轻易改变的。自从国库丰腴之后,圣上的态度便一日强硬过一日,有些时候根本不把嘴碎的朝臣当一回事。
    韩相公也算是了解他们这位圣上了,比起这些虚的,杜尚书手里的那张图显然更让皇上在意,那可都是真真切切的税收。
    皇上果然也没应,且由着他们吵,吵了足足有三日,两边的人都精疲力尽了,皇上才语出惊人地来了一句——他要派兵讨伐吐谷浑。
    众人纷纷傻眼。
    不是说明年要征讨南边吗?南征一事他们劝说不了皇上,都已经决定破x罐子破摔,随他去了,可是征伐吐谷浑又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理由充分:“吐谷浑胡商都敢轻蔑大魏,在大魏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可想而知他们国君对大魏有多大的恶意,若任有其发展早晚都能成为心腹大患,不如趁此机会一举歼灭。”
    韩相吕相立马放下互市一事,劝说皇上三思。
    原先众人觉得那胡商杀人已是恶劣至极,但是如今一想,还是可以原谅的,为了这点小事发动战争,外族人要如何看待他们大魏,他们可是礼仪之邦,仁义之国!
    无奈皇上主意特别正:“大魏的百姓都是朕的子民,子民被欺负,朕这个皇帝怎能袖手旁观?若此次轻饶了吐谷浑,他日北边的突厥见状必定更加嚣张,事关大魏颜面,此风不可助长。”
    皇上一步都不让,不由分说定下来西征吐谷浑。
    太子跟大皇子都没意见,太子甚至让自己的人也鼎力支持皇上西征,虽然不大可能是他父皇亲政,但是万一呢,万一父皇死在战场上,那他的出头之日便到了。
    大皇子想的也是父皇死了,他便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太子泄愤。
    兵部正好已经练完了兵,也想拿吐谷浑试试水,听了皇上的话就没有不应的。
    于是朝中的方向又变了,从抨击互市,改为暗暗头疼皇上的胡作非为。天下好不容易才太平了,他们还没过几年的安稳日子,却摊上了这么一个不安分的君王。众人都看明白了,圣上那颗想要南征北战的心已经止不住了,一旦开了这个头,还不知要打到哪一年才能结束?
    凡有战事,便意味着劳民伤财。打赢了还好,好歹有别的部族王国贴补,若是打输了,偌大的开支便是朝廷,也供应不起。
    就连杜尚书也跟着发愁了。
    本以为年底能收上抵商税,来年朝廷手头能阔绰一番,结果这商税还没见到影子,便已经没了。
    杨毅恬却乐观地道:“您就知足吧,这笔钱早晚都是要花出去的,好歹吐谷浑好攻打,若是碰到路途远的、易守难攻的,朝廷久攻不下军费开支只会更大。”
    杜尚书深深一叹,实在是心疼这笔钱,还有明年西南的那一笔,这花出去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就在众人都在议论征讨吐谷浑时,全然没察觉到,皇上令人迅速通过了那胡商的死刑,没收其财物补贴死者家属。几日后,傅朝瑜又一封奏书呈上来,奏书里对互市进行了严格的规定。
    包括在边境设置互市监,掌蕃国交易之事。
    由互市监负责检查入关手续等具体事宜,并规定:若无公文,私从关门过,合徒三年,越度者,徒三年半。
    同时,互市的商品种类也受到了严格的限制,金、银、铁、铜等不得度西边、诸赉禁物私度关者,处以严刑。再则便是规定互市此处,每年两次,每次举行时间不得超过半月,固定时间与地点,凡大魏商贾想要进入互市,皆需同互市监对接。
    傅朝瑜的奏书一向稳妥,皇上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不妥,直接便同意了。
    原来皇上还对茶马互市有所游疑,如今直接趁着他们的目光都在吐谷浑身上,索性浑水摸鱼,先将这件事情给定了。互市监就设在常乐,直接归傅朝瑜管。
    皇上大手一挥,傅朝瑜的在西北的权力也就更大了。
    吕相听闻此事,总觉得不妥,故而特来劝说,话里话外无不是觉得皇上放权这一举动不合适,长此以往只怕是会养大傅朝瑜的胃口。
    皇上听是听了,却压根没入心。
    要说淮阳王掌权,他还担心对方篡位,可傅朝瑜一介文人,还在朝中树敌颇多,朝中恨他的大有人在,他虽年纪轻,却硬是把自己给活成了一个孤臣。要说结党营私更是无稽之谈。便是掌权,最多也就是个权臣,还能将他这个皇帝拉下马不成?
    唯一有点可能的,便是他借着手中的权势扶持小五了。
    可小五才这么点大,要说上位那也得等到十年之后,时间尚早,这会儿杞人忧天干什么?
    皇上反而安慰吕相:“朕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们与其担心傅朝瑜,还不如趁早给朕将檄文写好,朕下个月就要踏平吐谷浑!”
    第154章 开战
    三日后, 朝廷发布了对外征讨吐谷浑的檄文。
    大多晓谕、征讨、声讨,都需先写檄文,鼓舞志气。这回备受关注的檄文里, 细数了吐谷浑对大魏的大不敬之罪, 甚至连前朝时的恩怨都写进去了,事无巨细,条条状状都是罪恶滔天, 让人看了当真以为吐谷浑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东西。
    但其实, 只是他们的商户犯了事儿,那个商贾该死,但是扯到吐谷浑身上便有些牵强了。
    人家是株连九族, 大魏是祸及国家。
    吐谷浑的穆加大汗看到这篇檄文后勃然大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魏分明是蓄谋已久,如今忍耐不住, 才会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向他们发难。
    是可忍孰不可忍!
    穆加大汗磨刀霍霍准备迎战, 然而上回出使大魏的人却吓得半死, 劝说道:“大汗三思,大魏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他们手中握有利器, 轻易打不得啊。”
    穆加听此只觉得荒谬:“怎么就打不得了?人家都已经欺负到头上来了, 还要一再忍让不成, 再忍下去, 吐谷浑便要亡国灭种了!”
    他们吐谷浑世世代代在此定居,鼎盛时期的版图比如今大了一倍不止,但是这些领土好多都被大魏给占了。算起来, 他们跟大魏也算是世仇。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儿,实在让人很难理智。
    尽管多数使臣劝大汗主动服软, 但是好歹没有直接劝降。劝降也太没有骨气了,他们虽然是小国,但也是有尊严的。众人议论最多的便是将那犯事的胡商一家人丢给大魏,任凭他们处置。若是对方尤嫌不足的话,该怎么调查吐谷浑这边配合就是了,何必要将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
    但凡开战,两边都得劳民伤财,他们实在是折腾不起。况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国与国之间以上都是以和为贵,因而官员都劝大汗多给大魏的皇帝写几封信,商量着看看他是否能收回成命。
    穆加大汗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胡搅蛮缠的是他们,本汗还得向他们低头?”
    先前的使臣们继续劝:“大汗此举,也是为了万千子民着想。”
    这信,穆加大汗写了,可他也不知道这封信到底管不管用,与其幻想着大魏的皇帝善心大发,还不如自己多花点心思在防守上。
    他们吐谷浑也算易守难攻,大魏凭什么觉得可以轻轻松松踏平了他们?
    他们算老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