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过之后,那些官员们置办的土仪才被送到了皇上眼前。
    怪不得马车行走不便,车厢里几乎都已经塞满,他的御马没有被累死已是谢天谢地,哪里还能如去时一般自由?
    瞧瞧这里头都有些什么……别的东西倒也罢了,皇上指着几头羊,匪夷所思地问:“朕是短了你们吃的,还是短了你们喝的?京城又不是买不到羊肉,何故做到如此地步?”
    简直上不了台面。
    也亏得傅朝瑜是自己人,若是换了别的,还不知该如何非议朝廷官员,丢人都丢到凉州,他们不觉得害臊,皇上却觉得颜面全无。
    一众官员被训得抬不起头来。
    皇上随即转向韩相公。
    韩相公很是坦然,出门在外,带些东西回去怎么了?他们可是好不容易才出一趟远门,若不多带,岂不是白来了一场?圣上对口腹之欲不在意,可他们只是凡夫俗子而已,焉能跟圣上比较?
    皇上满腹的话再见到他这怡然自得的模样,也都咽下去了。
    他急着回京处理政务,可不愿留在这蹉跎时光,皇上干脆利落地上了马:“朕给你们留一队人,你们能什么时候回京便什么时候回京,朕可不x管了。”
    说罢甩开马鞭,再不愿意同这些丢人现眼的朝臣为伍。
    禁军们连忙跟上,只二十个被留了下来,护送余下官员回京。
    被剩下来的官员们苦笑不已,他们心里清楚,皇上眼下是没时间计较,等到回了京城,得了空,兴许还要教训他们。
    京城早有人惦记皇上归来。
    贵妃日盼夜盼,等着皇上将三皇子接回来,等的心都要焦了,好容易听说皇上回宫,撂下手头一切事宜便直奔大明宫而去。然而到了那儿才发现,三皇子竟然不在!皇上是丢下官员独自回的宫!
    贵妃心一沉,她的三皇子该不会也被舍在路上吧?
    第132章 捞钱
    贵妃还心存侥幸, 但是皇上立马打破了她的幻想,即刻召来她与贤妃二人,点明三皇子与四皇子此番并未回京, 依旧留在凉州。
    贤妃心里暗咒。
    知子莫若母, 那臭小子必定是在凉州玩得不亦乐乎了。宫里哪能跟凉州比?她看着那文人墨客们写的诗词都对凉州心驰神往,更不必说老四这个一心只惦记着吃喝玩乐的憨货了,只怕这回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逼得圣上不得不将他们丢在凉州。
    贤妃还能保持理性, 贵妃听说此事之后却根本不能接受:“圣上去凉州不就是为了接两位小皇子回京的吗,为何如今还让他们留在那儿?凉州究竟有什么好的,圣上难道就一点不顾念两个小皇子的前途?”
    贵妃步步紧逼, 连贤妃都为之一惊,不敢多看。
    贵妃这样放肆,难道就不怕圣上生气吗?
    皇上确实被气到了, 觉得这母子二人如出一辙的混账, 他没质问贵妃教子无方, 贵妃反倒好意思质问起他来了:“朕也想知道,老三老四为何一心只惦记凉州,为何连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 甚至为了留在凉州不惜忤逆朕, 还不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贵妃神色莫名, 她家老三断不会做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儿。随即看了贤妃一眼, 辩道:“圣上明鉴,三皇子一向温顺听话,对您又孝顺至极, 绝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必定是有人挑唆, 又或是学了旁人硬生生被带坏了也未可知。”
    本来还算和善的贤妃立马拉长了脸:“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四皇子可是比三皇子还要年幼,若论教唆,未该是大的教唆小的。”
    贵妃斥道:“贤妃这话未免欺人太甚,三皇子平日何等温顺良善都是有目共睹的!”
    “够了!”皇上打断了她们的争执,没教好儿子,还有脸吵到他跟前了?
    皇上也不拉偏架,各自罚她们禁足三月,再抄十卷佛经。
    若她们能及时反思,早日教导皇子孝顺上进,兴许那两个兔崽子还有救,不至于前途渺茫。可若是她们执迷不悟,依旧惯着孩子,老三老四这辈子就废了。
    贵妃与贤妃便是再不忿,也不敢当众顶撞皇上。
    憋屈回宫之后,后宫中人也都听说了两位皇子没有跟圣上一同回京。
    不少人对此幸灾乐祸,越发笃定这些年岁小的小皇子比不得前头的两位,若是换了太子与大皇子幼时,绝对会权衡利弊,而不是像三皇子与四皇子一样,为了在外吃喝玩乐竟然连宫都不回了。
    先前险些将三皇子当成劲敌的太子,甚至觉得自己前些日子的担忧都是个笑话。就这么两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也配跟他争?
    然而太子并没有得意太久,手上的权利就被他父皇重新收了回去。对此,太子心中无不遗憾,虽然权柄不是他的,自己不过是代管,又有两个丞相压在上头,处处掣肘,可这段时间的确是他距离皇位最近的一次。大权在握之感实在令人心折,怪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人醉心于权术。
    怅然若失了一阵子后,太子便准备带领百官一道反对燕支山封禅。
    这道圣旨前些日子已经发出去了。皇上不在京城,圣旨是由皇上的心腹快马加鞭,一路从凉州送到京城来的。皇上有令,圣旨不可改动,即日便须发布。两位丞相加上太子纵然再不乐意,也不敢有违圣命,圣旨发是发出去了,但不代表他们对此无异议。
    太子等人如此反对,不仅是因为这事儿傅朝瑜先挑起来的,更因为此事涉及西域使臣,一招不慎甚至会引发战事。大魏初定才多久?再来一场恶战的话,他们也不知朝廷能否顶得住。一旦开战,江山社稷便不再稳固,他们的安稳日子也到头了。
    为安稳起见,这个封禅还是不要办得好,一定要办,大不了他们退而求其次,在泰山办就是了。
    皇上见他们说得好听,反问一句:“泰山封禅花费可不小,尔等出钱?”
    众人沉默。
    皇上接着道:“此番燕支山封禅一事,乃是西北五州出钱出力,朝廷最多沾点光而已。若是换了泰山封禅,河西走廊诸州可不会支援一分钱。你们若当真忠君爱国,大可以凑一凑,将这笔钱出了,朕或许可以改变主意。”
    一句话堵死一群人。他们再没想到,傅朝瑜会大方到这个份儿上,竟然私自凑钱讨圣上欢心。可见奸佞不是谁都能当的,起码抠门的便当不了。朝臣们家中并不困顿,这个钱自然也能凑得出来,但是从前皇上凑军费的时候他们便哭穷过,这回若是掏钱,上回那个怎么解释?
    闹了几天无果,最终这些人又提了另一个要求——燕支山封禅可以,但是不能宴请周边诸国的使臣,尤其是北边的胡人。胡人本就对他们垂涎欲滴,此时请他们南下岂不是越发助长他们的野心?
    可惜皇上对这些话充耳不闻。
    皇上本想敷衍过去,可后来韩相等一群人回京后,又添了不少人在他耳边嗡嗡作响,皇上直接耐心告尽。见过了傅朝瑜的贴心,再望这些京官们便怎么看怎么不如意,这日他们又结伴而来,跪在御前请他三思,且太子还掺在其中浑水摸鱼,皇上满腹躁意终于压不住了,一把拂开众人呈上来的奏疏,怒斥道:
    “我大魏有你们这样贪生怕死的臣子,实在是后代无福!”
    官员们见皇上真生气了,只能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但是这口子不能开,大魏才安定多久,为何一定要自己找事儿?安稳守城不好么?他们跪是跪了,却依旧不改意见,劝说皇上不要引狼入室。
    皇上嗤笑了几声,唯一让他稍觉安慰的便是武将大多不在其中,若是连武将也没有血性,那大魏的将来便真的一丝一毫指望也无了。回眸望着这些不争气的朝臣们,皇上满心失望:“你们以为偏安一隅,便能平安顺遂?你们以为再三忍让,胡人就会忍让汉人?你们也是饱读诗书的,难道不知这些外域游牧族自古以来便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周朝的犬戎、秦汉的匈奴,其后又有鲜卑、突厥、柔然轮番南下,这些草原部族从未停止过进犯中原!国家兵强马壮,外域之人便心存畏惧,可一旦唯唯诺诺,只懂避让,那就离死也不远了。”
    吕相与其他两位丞相对视一眼,面露难色。
    他们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谁还真的想要再面对连年战火?吕相提醒:“胡人同样兵强马壮,前些时候鸿胪寺出使王廷不是也带回消息,说胡人欲进宫中原么?两军对垒,未知胜负,但生灵涂炭是肯定的。”
    皇上就不耐烦听到这些:“朕少时跟随先帝南征北伐,最艰难时曾率领一千人马闯进敌军两万的营地,险些死在敌军手中。缺兵、少马、短粮,什么样的困境没有经历过,却从未像尔等这般,未战先降,丢人显眼!”
    皇上嫌弃到了极点,一口一个“废物”,直接将太子也一并骂了过去,众人被骂得都不敢回嘴了。
    还是韩相公顶着压力,不得不开口说两句。他对燕支山封禅没有多大的意见,但是有些事儿他还是想要问一问:“若是明年燕支山封禅,各部族皆安分守己,没有异动,圣上是否还要出兵进攻他国?”
    皇上对韩相高看了一眼,这家伙没像其他人一样要死要活已经很不错了。这句话,皇上回得略显委婉:x“掠夺土地、屠杀百姓、抢走财富,这才叫侵略、进攻。我大魏一向都是仁义之师,绝不率先动手,即便动手也势必师出有名,且大魏从来不进犯他国,只是将孔孟之道、圣人之法散布天下,教化外域子民,这才是我中原自古以来一脉相承的王道。”
    吕相早知道皇上野心勃勃,但是没想到他能为自己的野心编出这样离谱的借口出来。
    臣子们互相对视一眼,终于认命了。这回封禅的根源不在于傅朝瑜,而在于他们这位急于开疆扩土的圣上。圣上早就想要征战了,这些年拼命挣钱也是为了筹集军费。想让他安分守己,实在太难。
    太子一言不发,他当然也听懂了皇上的言外之意。换做从前,太子还会担心他父皇的安危,可事到如今,他想的反而是另一件——若是父皇折在西征途中,他这个太子岂不就能名正言顺地上位?父皇曾吹嘘自己无一败绩,但人生一世,总不能一次都不输吧?
    想到此,太子心上一松,甚至开始盼着父皇御驾亲征了。
    朝中吵闹无果,傅朝瑜也从陈淮书等人的书信中得知,自己最近在京城又掀起了一次风波,不少人一天三顿都要骂他,仿佛他才是那个害群之马一般。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圣上执意封禅,朝臣们也没办法。最近这几日,朝中骂他的声音也渐渐消弭了。
    另有一封杜宁的信,这家伙在信上说,贵妃异想天开准备让他父亲在皇上跟前说情,允贵妃出宫前往凉州将三皇子接回去。杜尚书听到这一请求,人都傻了,无情地拒绝了贵妃,甚至还交代杜宁,这些日子有关宫中的消息一样都不许回应。
    杜宁也确实被宫中骚扰了两次,贵妃走投无路竟然将主意打到他头上。他算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哪里敢管这种事?杜宁最后在信上抱怨了一句,自己如今被贵妃宫里的人骚扰还都是因为三皇子,他让傅朝瑜给他们多多布置功课,千万不能放过了这几个孩子。
    傅朝瑜收好信,知道杜宁这家伙应当在工部待得还算不错,且最近也不忙,真忙起来也没时间给他写这些有的没的。
    有关三皇子跟四皇子的教育问题,傅朝瑜决定上点儿心。
    小外甥过目不忘,有颗七窍玲珑心,学什么一点即通,但是为了自保还是不要太张扬得好。并且傅朝瑜也觉得,小外甥年纪太小了,这么大的孩子在后世正是玩闹的时候,整日读书有什么意思?不过培养点爱好还是可以的,傅朝瑜最近便准备给他小外甥培养些爱好。
    至于三皇子跟四皇子,也该一视同仁。他们如今既肯安心读书,那么顺便再培养一点小爱好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学堂有武师傅,但是傅朝瑜准备再请一个来衙门教四皇子习武。三皇子么,他既对种地感兴趣,傅朝瑜便准备在衙门后头多开辟几块地让他自由发挥。后世有关种地的学问他还记得些,赶明儿写下来,端看三皇子的悟性了。
    但目前这些事儿还得往后捋一捋,傅朝瑜得先给凉州筹齐封禅的钱。
    这钱他们不是出不起,只是凉州的钱还有别的用途,他舍不得出自家的钱。好在如今他手头上还有个万国博览会的活招牌,这可是皇上赐名的,用以明年招待外域使臣,展大魏国力的展馆,入了他的馆,便等同于入了西域诸多使臣胡商的眼了。
    傅朝瑜借着布商的路子将消息散出去。
    如今来他们纺织厂进货的商人遍布大江南北,消息传得也快。为了将招牌做大,傅朝瑜还特意出钱,在国子监文刊上打了一回自家万国博览会的广告。
    只要出一笔小小的赞助费,且能保证自家货物优良,便能入驻万国博览会,可谓是一本万利!
    凉州甚至会配齐讲解人员,为西域使臣商贾讲解每一项展品,牵线搭桥,帮助两边促成生意。
    如此贴心,傅朝瑜不信这些人不上钩。
    《国子监文刊》发往西北的当日,王谢玄便买回来十来本,散给衙门众人看看。
    他们还是头一次在文刊上做宣传,文刊能发到西北,那在京城那边应当已经刊售好几日了,王谢玄巴巴地去找他们家知州,询问京城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
    傅朝瑜敲了敲他的脑袋:“哪有这么快的,安心等着就是。”
    第133章 生意(一更)
    傅朝瑜猜测, 第一批赶来凉州谈论生意的应当是京城那边的商人,除他之外,衙门里的人也是天天等夜夜盼, 惦念着京城的商贾赶紧来凉州同他们讨论生意经。
    结果头一个造访的, 反而是邢台一位商人,还是位做陶瓷生意的商人。
    傅朝瑜听说有人来访,立马将人请了进来。
    邢台啊……他记得后世邢台有邢窑, 乃是官窑, 又是七大窑系之一,还一度名满天下。其中白瓷最为有名,烧制技法极为精湛。不过如今的邢窑还只是初创阶段, 也远没有被官府收编,只能算是小有名气的民窑罢了。
    来人是邢台内丘县的一位专门贩卖瓷器的商户,姓叶名周, 年岁不大, 瞧着不过三十来岁, 到了凉州衙门之后甚是拘谨,尤其是看见傅朝瑜后,越发得没了底气。
    傅朝瑜见他紧张, 先道:“无需紧张, 咱们衙门里头经常接待商人, 你也不是头一个来此处的, 前些日子我们还接待了不少布料商人。”
    傅朝瑜让人上茶。
    叶周抿了一口热茶,热气氤氲,微微缓解了他的紧张情绪。
    边上的马骞又问起了路上的情况, 叶周知道这位是凉州的通判,是傅大人下面的二把手。凉州的两位大人都来见他, 属实是让人受宠若惊了。
    叶周道:“路上一路顺利,尤其是到了长安之后,向西的官道整个重修了,比东边的路好走了许多。我原以为带过来的瓷器少不得要折七八成,没想到碎的还挺少。多亏了这路修得平整,若还跟从前一样,便是有货也难运到西北一带。”
    马骞对于修路可是出了大力气,不过他也不邀功,只说这些这都是圣上的功劳。
    闲扯了几句,三人才开始切入正题。
    叶周擦了擦手心的汗,他虽然是做陶瓷生意的,但是他们邢台的白瓷名声远没有大到可以供他来凉州走一趟的地步。他此番过来,也是破釜沉舟了。
    村中的瓷器比起往年生意一落千丈,他们几个村都是靠着烧瓷过日子的,若是生意不好,年景就难了。叶周在这方圆十几里都算是能说得上话的人,乡亲们烧的瓷器大多都是托他卖出去,可叶周如今也卖不动了。前些日子机缘巧合听到了万国博览会的名头,又在《国子监文刊》中得知这博览会可以交一笔钱便能入馆,叶周遂动了念头。
    如今民间的陶瓷生意不好做,他们烧瓷的技术好,还有比他们更好的。与其苦思冥想琢磨着大魏的销路,不如将目光放长远一些,直接与西域商人做生意。大魏这边不论是民间还是官府用的多是青瓷,白瓷兴起也不过就是这十来年的事儿。
    不过,他们邢台的瓷虽然不如往年畅销,但还是赚了些钱的,也拿得出入场费,至于东西如何,他也都已经带了过来。叶周说明来意之后,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取出带过来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