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成攥了攥拳头:“父皇不同意也得让他同意!”
    他真的拿出撒泼打滚的架势,父皇难不成还真能打死他?如果真想打死他的话,那就打好了,他不活了,周景成破罐子破摔。
    可周景文陷入了沉思,撒泼打滚……真的不会被打得更严重吗?四弟那么怂,能在父皇面前撑过几棍子?
    周景文害怕届时他能撑住,四弟反而先服软了,这未必不可能。
    翌日,三个小孩儿留守衙门,傅朝瑜带领君臣等人去凉州纺织厂走了一遭。商州的水泥厂皇上带人去过,但是这纺织厂还是头一回见。众人心照不宣地只在外头看了一眼,几个厂房都是匆匆掠过,并未过多停留。主要还是担心这群大臣里面有内鬼,回头将他们的棉纺织技术给偷学过去了。整个西北明年还得靠着这个赚钱呢,若是纺织厂不能赚钱,封禅大典的规格便会受到限制。
    如今皇上对这座纺织厂几乎当成了宝贝,还当着群臣的面狠狠夸了一番李三娘等人,特意写了“巾帼不让须眉”赠予纺织厂。
    傅朝瑜带着人谢过了。纺织厂能赚钱,如今也不需要什么实质性赏赐了,得个圣上自己亲笔手书就够了,回头裱起来挂在门口,也算是给他们凉州纺织厂长脸了。
    李三娘等人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哪怕面对的是九五之尊,回话时也是滴水不漏。需知底下有些官员面圣时,都战战兢兢,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呢。
    可见男子未必比女眷厉害。皇上不经常夸人,哪怕大公主跟皇贵妃的文刊如今办得风生水起,也没听到他夸过,倒是经常骂人,朝臣们大朝会上每每都要听训。被骂得多了,冷不丁发现皇上也会夸人,还拿着这些女子跟他们比,大有朝臣们不如女眷的意思。
    众人心里都不大舒服,不仅傅朝瑜喜欢捧一踩一,皇上也精于此道。
    瞧过了纺织厂后,皇上便准备赶往张掖的燕支山。除了傅朝瑜跟章知州外,其他知州都回去了,许多官员也被留在了原地,皇上并不打算让他们一道跟着,准备轻车便行。
    傅朝瑜安排王谢玄招待众人,凉州特产众多,来一波人就得宰一波,否则都对不住他们大老远地一路赶过来。
    牛伯桓也被安排跟王谢玄一块儿,他们几个人都有正经差事,唯独马大人没有,被落下不说,也没了表现的机会,牛伯桓为他们马大人鸣不平:“傅大人自己跟在圣上身边鞍前马后,风头都被他一个人出了,谁还记得您啊?先前修路一直都是您出力最多。”
    马骞也被他念叨得心绪不平。
    虽然知道其他各州的知州都已经回去了,朝中的官员也被迫留在凉州,他留下来也是理所当然,但是被牛伯桓这么一念叨,马骞心里怎能没点想法?
    但他还没来得及怨念多久,御前忽然来人,指名道姓让马骞过去回话。
    这可是头一遭,圣上虽然来了西北,但是能在圣上面前说上话的也就只有他们傅大人的,诸州的知州其实是没有多少面子的,总共也说不了两句话。
    马骞揣着一肚子的小心谨慎,到了御前之后反而听到皇上吩咐:“你们傅大人随朕前往张掖几日,凉州一切都交给你统理,务必小心谨慎照顾好三位皇子、招待好京中官员。小事你全权负责,若有急事,速速来报即可。”
    马骞呼吸一紧。他竟然在圣上面前排上号了!就他所知,诸州的官员都没能得到圣上半句叮嘱,整个西北除了傅朝瑜,也就只有他了。
    皇上又指着傅朝瑜道:“你们知州说你公务勤勉、处处妥帖,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马骞呆愣愣地瞅了一眼傅朝瑜,对方甚至促狭地冲着他眨了眨眼,十分的不正经。
    马骞心中五味杂陈,他这算不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马骞也不记得这是第几回了,但是每次恶意揣测傅朝瑜紧接着又被打脸的感觉,着实令人窘迫。
    下回还是先堵住牛伯桓的臭嘴吧……
    凉州交给马骞之后,傅朝瑜便跟随皇上启程出发了。当初说好只是去张掖看燕支山的,结果来了燕支山之后只匆匆看过一眼马场,便军马被养得膘肥体壮甚觉满意,随后又去亲眼见识了一番丹霞地貌,而后赶往阳关。
    他们此行不过只带了一支亲兵,张掖过后又甩下他师兄,甚至连韩相都没带,皇上身边的臣子仅傅朝瑜一人而已。
    越往西北,风沙越重,但行至阳关附近却多了几处绿意,渥洼池和西土沟乃是其中最大的两处水源,不知源头究竟是何,但却滋养出一片绿洲。荒漠、绿洲与雪峰皆在此交汇,形成难得的奇景。再往前,人烟渐渐多了起来,集市上随处可见叫卖的商贩与边境百姓。径自往前,傅朝瑜一行也终于抵达了军队驻扎的前线。
    “这便是我大魏的北境了。”皇上扼住缰绳,同傅朝瑜道。
    目光所及之处,一道固若金汤的城楼拔地而起,在茫茫的大漠中巍峨耸立。
    阳关军营处,淮阳王听闻皇上带兵前往,连忙推了杂事,亲自率众将士相迎。
    淮阳王知道皇上来了西北,也知道他早晚都得来阳关,只是不曾想他竟然到得这么快。
    刚拜下去,便被皇上亲自扶起来了。兄弟二人多年未见,一时间感慨良多,彼此也有说不完的话要寒暄。
    淮阳王余光却注意到紧跟在皇上身后的一位年轻人。像是冥冥之中早已认识一般,淮阳王当即认出来,这应当便是那位简在帝心的安平侯、凉州知州傅朝瑜了。
    倒真是仪表不凡,也是,得他皇兄看重的人必不会是个丑陋粗俗之辈。
    傅朝瑜上下一扫,与淮阳王目光对上。这位王爷生得魁梧,眉目刚正,但扑面而来却是一股煞气,像是在腥风血雨里淌过来的一般。
    皇上似乎想起来,这才为他们二人引荐。
    傅朝瑜行礼过后,道:“久仰王爷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淮阳王盯着傅朝瑜,目光迫人:“安平侯之美名,亦是如雷贯耳。”
    两人相对而立,一个杀伐果决,一个谦谦可亲。
    皇上总算是让这两人相识了,这两个一个是他亲弟弟,一个是他的好臣子,一个不图名,一个不图利,可谓是他的左膀右臂。皇上站在中间,一人握住一只手,心满意足地道:“进去说话吧。”
    第130章 回京
    初次见面, 二人虽还没来x得及有矛盾,但彼此心里却已经很不对付了。唯有皇上还做着美梦,期待他们二人果真如表面一般和气。
    淮阳王曾经写信劝过他, 言语之间对傅朝瑜多有偏见, 皇上知道他先前皆是因为不了解傅朝瑜,又听信了朝中某些人的污蔑才觉得傅朝瑜是奸佞,如今傅朝瑜就站在他眼前, 这样仪表堂堂年轻有为之辈, 淮阳王总不会还不喜欢吧?
    皇上推己及人,觉得自己喜欢的,他皇弟肯定也喜欢。
    进了营帐坐下之后, 皇上才同淮阳王商议了燕支山封禅一事。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淮阳王驻扎西北多年,如此盛事, 必须得他来配合。
    淮阳王心中一沉, 抿着嘴打量了傅朝瑜一眼, 意味不明地问道:“这点子甚是新奇,想是傅大人提出来的?”
    皇上高兴:“朕就说你们二人必定一见如故。若不然,你既没见过他, 又怎会猜到这件事情是他提议的?”
    淮阳王在心底冷嘲, 他若是还不知道傅朝瑜的做派, 岂非太过愚蠢?傅朝瑜敢勾着皇上封禅, 他不是奸佞谁是奸佞?纵然这件事情对西北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遇,但淮阳王仍旧对傅朝瑜仍暗存戒心。
    他不得不防,皇兄远要比他以为的还要更加信任傅朝瑜。今日奔赴前线, 他竟只带了傅朝瑜这一个臣子,若不是将他看作心腹, 何至于此?年纪轻、手里握着三个皇子,为人又野心勃勃,这样的傅朝瑜,不可小觑。
    可无论淮阳王心中作何想法,表面上依旧与皇上谈笑风生,对于皇上说的话一应颔首应下。直到听闻皇上让他明年封禅之际带兵前往张掖,配合傅朝瑜安排后,淮阳王才险些没有维持住脸上的云淡风轻。
    就连王阳也对傅朝瑜投来不善的目光。让他们王爷配合一个毛头小子行事,皇上未免太偏心了!
    傅朝瑜稳坐不动,看他做什么,有本事直接拒绝皇上啊?
    淮阳王并不愿,却并未拒绝,依旧在皇上跟前摆出一副好弟弟的模样:“皇兄放心,外族使臣面前,臣弟绝不可能丢了大魏的颜面。”
    皇上拍了拍他的手:“你办事,朕总归是放心的,走,带我去看看你练的兵!”
    皇上拉着淮阳王起身。兄弟二人一如幼时一般相携而去,亲近异常。皇家父子之间,都未必有这份亲情。
    傅朝瑜想要跟上,却被后面的王阳给越了过去,人家挡在他前面,彻底隔开了他与皇上。阳关这边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人家排挤他傅朝瑜还能如何?最终也就只能委曲求全跟在后面了。
    淮阳王带着皇上来到演练场,临时叫来几千士兵当场操练起来。
    曾经西北这一代虽然穷困,但是朝廷对于阳关一带的军需丝毫未减,哪怕前两年收成不好也没饿着前线的兵将。加上淮阳王操练有方,阳关这些士兵纪律严明、魁梧壮硕,比之京城的禁军也不遑多让了。
    皇上更看得心潮澎湃,恨不得直接率领这些士兵北伐胡人,直奔王廷而去。只可惜他们大魏向来都是正义之师,胡人若不先动手,他们贸然打过去,名声也该臭了。
    这样的精兵强将放着不用就太可惜了,皇上同淮阳王道:“明年让他们都去张掖好好地露一手,那儿的战马壮硕,可与每人再配一匹马,保证将那些心怀不轨的吓得退避三舍……”
    皇上始终在与淮阳王畅想明年之盛况。
    傅朝瑜被隔开后一直没忘记观察这对皇家兄弟的相处情况。这位王爷在山东拥有封地,于西北又手握重兵,常年盘踞在阳关,这样一个大权在握的王爷皇上也能放心用他,可想而知这兄弟二人关系有多亲厚,恐怕几个皇子都比不上。傅朝瑜也不是没想过要挑拨离间,可他跟皇上毕竟隔了一层,这二人却是血脉亲缘,若想挑拨,还是得有切实的证据才行。
    他还在深思开始如何对付淮阳王,却不知后面也有不少将军正在盯着他。
    凉州知州,意味着有实权。
    圣上亲封的安平侯,意味着有爵位。
    同凉州的其他知州关系甚笃,意味着有人脉。
    况且人家还是五皇子的亲舅舅,怎么看都是前程无量的后生。这样万里挑一的人,若是不好好把握,兴许就轮不到他们了。
    有人瞧得久了,终于忍不住上前询问。
    傅朝瑜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个人,吓了他一跳,等听明白对方说什么之后,越发哭笑不得。
    对方竟是问他有无婚配。
    傅朝瑜可不想多生事端:“劳烦挂念,本官的确尚未定亲,只因家父出海未有音信,这男女婚嫁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需得等到父亲回归才能定下。”
    原先准备给自家女儿选个好夫婿的几个将军大为失望。在海上失踪能有什么音信?说句不好听的,这会儿只怕连人都没了。这傅知州也太死心眼了,难道他父亲一辈子不回来,他还一辈子不说亲吗?白白耽误了好年华。
    傅朝瑜被他们盯得头皮发麻,正准备想个法子脱身,那边皇上意识到傅朝瑜迟迟未来,已经开始叫他名字了。
    王阳似有不悦地让出位置。
    等傅朝瑜重回皇上左手边之后,皇上才觉得妥帖了不少。方才他一回头,看到一个姓王的将军,很是不适应,这回换回了傅朝瑜,感觉便对了。适才皇上注意到后头有人围着傅朝瑜,遂问:“方才那些将士们寻你作甚?”
    傅朝瑜还真不好开口。
    王将军先回了:“傅大人想是害羞了,刚才那些将军们都想给傅大人说媒。可惜,傅大人一个都没应,西北的将军们个个都遗憾得不行。不过,也大怨傅大人,傅大人乃是文臣,娶个武将家的姑娘只怕也不相衬。”
    傅朝瑜眉头一跳,这话显得他多挑剔似的。
    他不紧不慢地在王阳后面加了两句:“并非是微臣不愿成婚,实在是家父尚未有音信,不便说亲。二则,圣上既信任微臣,将微臣放在凉州知州的位置上,若不思忠君报国之事,岂不是辜负了圣意?”
    淮阳王开口:“傅大人如此忠心,竟将我等都比下去了。”
    傅朝瑜不骄不躁:“身为人臣,忠君爱国乃是本分,有什么好比的?难道王爷对圣上不是一片忠心?”
    淮阳王似笑非笑:“自然。”
    傅朝瑜也终于确定,这人比太子能装,同自己迟早有一场恶斗。
    唇枪舌剑,暗流汹涌,两边气氛都不对付。
    皇上却压根不在意他们说什么,只担心傅朝瑜刚才在后面没看到,等他们友好交谈过后才问:“别只顾着讨论婚事了,你可瞧见了他们方才点兵了?”
    傅朝瑜收回了针锋相对的姿态,徐徐回道:“瞧见了,军姿飒爽、仪容整肃,真不愧是西北的边防将士。”
    皇上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得意,又问:“若是叫他们去军演,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王阳诧异地偏了偏头,这种事不应该问他们王爷吗,怎么会问起傅朝瑜。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傅朝瑜竟然真敢班门弄斧起来:“阳关士兵虽好,但是武器稍显不足,我们所有的刀剑棍抢,胡人那边也不差,且由微臣回去琢磨一番,看看能否改良兵器。”
    皇上知道他点子一向都多,顺嘴答应:“也好,待你有了成果速速回禀宫中。”
    他们一问一答,全然不将身边人放在眼里。这之后,皇上不管巡视何处,都将傅朝瑜带在身旁,在接见西北诸位将领之时,还郑重其事地向他们介绍了一番傅朝瑜。
    淮阳王竟有些看不懂了。他本以为皇上带傅朝瑜来不过是顺手的事。可如今见皇兄的态度,似乎又不尽如此。从前他在西北立足时皇兄便是如此带着他,又亲自在西北所有的将军门面前引荐介绍。如今旧事重演,却是为了一个傅朝瑜?
    等巡完军营之后,皇上便要离开。
    他此行既是为了看淮阳王,也是为了确定西北兵力不输从前,顺便安排淮阳王配合傅朝瑜行事,共同将明年的燕支山封禅大典料理好。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妥当了,他也该离开了。
    临行前,淮阳王忽然之间又提起了三位皇子,推心置腹地道:“皇兄,臣弟听闻如今宫中有三位小皇子都留在凉州。凉州虽好,但是父子久别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也不利于父子亲情,传出去更叫外域人非议。依臣弟看,还是将三位小皇子都接回皇宫为好。”
    皇上没多x想:“这回是要将三皇子与四皇子接回去。”
    淮阳王:“那五皇子?那位殿下可是年纪最小的,一直留在西北岂不与宫中生分了?”
    皇上想到了傅朝瑜,他这个能臣之所以战战兢兢地料理西北这摊子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曾经开口将五皇子留在他身边,若是出尔反尔,傅朝瑜必定不愿。皇子有好几个,但是像傅朝瑜这般为他分忧臣子,有仅只有一个,皇上叹息道:“小五就算了吧,过两年回宫也是一样的。”
    左右明年还能再见,皇上也没让淮阳王多送,等出了军营之后便让他们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