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翰林走后,又陆陆续续有人过来光顾酥山的铺子。
    袁老板在后面笑得见牙不见眼,果然跟着傅大人有肉吃,谁能想到硝石还能制冰呢,虽然过程繁琐了些,但是硝石还可以重复利用,一次投入成本可以用很久,卖掉几单之后便是纯赚。今儿一大早这条路便没断过人,这群京官们已经算是来得最晚的了,其他人早就买过一轮了,各个铺子生意都好,尤其是瓜果铺子,听说方才被一位大商人下了一大笔单子,这回肯定赚翻了。
    他总管知道前段时间傅大人为何让人收集甜瓜跟活羊了。
    不知内情的张翰林品尝过美味也觉得自己赚了,甚至决定回京之后好好跟同僚吹嘘一下凉州的酥山。不过,这样的好东西,先前怎不见凉州别处卖过?带着满腹疑窦,众人终于抵达了博物馆。
    下车一看,不以为然的众人都不由得震惊了,博物馆前人山人海,若非有衙门的差役开道,他们绝对挤不进去。
    张翰林呢喃:“今日开馆竟有如此多的人吗?”
    安老等人自然没有缺席,天宝县令更是险些带着全县的人过来围观。百姓们为此筹备了这么久,怎么能不过来凑凑热闹?不仅是天宝,就连隔壁的张掖跟其他几个州的百姓也没缺席,只要是靠得近的都过来一睹为快了。凉州憋了这么久,他们自己不着急,周边围观的都开始着急了。
    天宝县令迎了上来,一一见过诸位官员。
    京官们稍显冷淡,不过一个个小小的县令而已,他们并不在意,但很快,众人便听到那小县令开始给傅朝瑜引荐起了自己身边的人:“大人,这位是张掖的王通判、肃州的李通判、瓜州的方通判还有及沙州的赵通判。诸位大人一早得了信,方大人与赵大人更是昨晚上就赶到天宝县了。”
    傅朝瑜忙上前问好,感谢他们的到访。
    余下诸州的幕职官则站在王谢玄身边,因官职不够,并未能上前跟傅朝瑜见礼。
    京官们这才一惊,河西走廊一带统共就这么几个州,还全都派了人过来观礼,虽则知州未至,但来的是通判,各州的二把手!
    通判品级并不低,都是正六品的地方官,虽然地方官比不上京官,但他们在品阶上也并不输给今日过来的大部分京官。
    在座除几位身份较高者,剩下的譬如方修撰不过也是六品而已,修撰下的令使则品阶更低了。至于翰林官,大魏所有翰林待诏、翰林供奉、翰林学士都是使职,无品阶。翰林们虽然家世显赫,翰林这层身份瞧着也不俗,但是不少人的实阶并不高,若真位高权重的,皇上自然也不会放任他们去凉州磨洋工了,能出来的都是家世不俗但实职不高之人。
    除去家世,他们貌似还真比不过这些各州来的“贵客”了。
    因这段时间接待众人的都是李成,方修撰便将他拉了过来,私下问道:“怎么周边诸州都派了通判过来?”
    傅朝瑜难不成还能在凉州一呼百应啊?
    李成大有扬眉吐气之感,但是面上却还恭敬有加:“大人有所不知,这周边诸州的官员都和气,同凉州一向来往甚密。”
    方修撰惊叹:“真的假的?”
    假的,以往凉州打秋风的时候多遭人嫌弃啊,也就周边种上了棉花、他们的纺纱厂名声又起来了之后来往才密切起来。但是这种事情自家人知道也就得了,无需对外人解释,没看见那几位通判待他们傅大人也热切得跟一家人似的么,只要热情就够了,谁管从前怎么样?
    这些通判过来傅朝瑜是预料到的,他没想到,王谢玄竟然还接了另外一位——淮阳王麾下的王阳王大将军。
    张翰林同方修撰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的震惊,怎么连淮阳王的人都过来了?
    傅朝瑜的面子这么大?
    王将军走向傅朝瑜,亲自奉上淮阳王的谢礼,态度亲厚:“王爷镇守边关不能亲自到访,但因好奇汉简,遂让我代为走一趟,区区薄礼还望傅大人不要嫌弃。”
    傅朝瑜笑着道:“岂敢?王将军能来,天宝县上下已是感激不尽。”
    王阳转而又给了见面礼给三位小皇子,说淮阳王准备的。周景成没心没肺立马收了,周景渊却看了舅舅一眼,见舅舅点头,也收下了。
    周景文瞥了一眼这对舅甥,迟疑了一会儿才将礼物收好。
    好一个细心的皇叔。若是傅朝瑜不知道当日他在京城的遭遇还有这位淮阳王的手笔,没准他真要以为对方是个和善之人。人家装没心眼,傅朝瑜也装大度,客客气气地收了礼之后还请对方一同剪彩。
    京城来的官员们都老老实实站在下面,彼此都在打眉眼官司,但都心照不宣地没跟人家抢,抢也抢不过啊。这位王将军乃是淮阳王心腹,便是在皇上跟前也是颇为有脸面的。他们在京城可以仗着家世弹劾这个、进言那个,但是到了西北却不得不给淮阳王脸面。
    百姓们不知何为剪彩,但当彩带落下之际,却纷纷发出掌声与欢呼,莫名其妙地开始激动起来,好似自己见证了一件大事儿。
    不多时,另有舞狮歌舞等表演相继登场,都是天宝县令特意准备的。
    周围的百姓看得分外起劲儿,傅朝瑜这会儿却对着众人道:“诸位且先移步进内。”
    众人这才抬脚跟上,这头一拨进馆之人,除了王老他们这些文人以及三位小皇子,便全都是官员了。
    一脚踏进博物馆后,唯一的感觉便是空旷肃然。博物馆占地极大,不似京城的图书馆那般门窗众多,这上下两层没多少窗户,可漫步于其中竟也光线充足。抬头一看,方知顶上与窗户上都用着明瓦。
    这是傅朝瑜特意让人用羊角熬成胶液制作而成的瓦片,采光效果一流。光这大范围的明瓦便足以震慑一群人了,当下的明瓦都是用贝壳制的,但是他们瞧着这凉州博物馆的明瓦似乎不尽如此。
    可方修撰等人不敢吱声,生怕开口了会显得他们很没见过世面。
    有个礼部官员落后一步,摸了摸墙壁上的明瓦,确定了不是贝壳,滑溜溜的,不知为何物。
    原来凉州的好东西这么多啊,幸好方才在外头的时候他们没有出言嘲讽。
    越往深处走,越显得他们没见过世面。
    第一个展馆讲的是凉州的历史风俗。风土人情倒是没那么吸引人,吸引人的是一副长达几十尺的长画,凉州自古至今的历史都绘制在长卷上。昔日的凉州何其强大?
    汉朝的天下要冲,国家藩卫,史书记载此处“地广民稀,水草宜畜牧,故凉州之畜为天下饶”。画卷之上的凉州,水草风茂、牛羊遍地,有数不清的精兵猛将,百姓安居乐业,上下相亲,其乐融融。
    然而这一切也都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前朝皇帝不理朝政,军队乏力,北方的突厥挥兵而下后将河西走廊一带据为己有,凉州也陷入了长久的混战,各方势力相继登场,原本富饶的凉州变得满目疮痍,百姓被奴役,田地被践踏,房屋庙宇轰然倒塌……
    三个小孩儿站在一张生灵涂炭的画像前,都觉得心口沉甸甸的,堵得慌。
    周景成打破了寂静:“傅舅舅,这是真的吗?”
    傅朝瑜点点头。
    小孩儿们的悲痛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更不必提初次围观的官员们,尤以史官们对这段历史是最熟悉的,正因为熟知,他们才许久不能言语。
    王将军叹息一声,问傅朝瑜:“这些画出自何人之手?”
    傅朝瑜道:“此乃安老等人翻x阅史书所作,每幅画下面都配有史实。”
    安老等人笑而不语。凉州招待他们招待了这么久,不过是画几幅画而已,对他们来说也是信手拈来。
    可他们画得太传神了,将前朝末年战乱之相刻画得淋漓尽致。光是看一眼便让人揪心愤慨,前面的凉州有多繁盛,后面的凉州便有多萧条衰败。他们等于是亲眼看着凉州一步步壮大,又一步步在战乱中毁灭的。好在峰回路转,到了本朝,太·祖皇帝与当今耗费几十年之久,终于收复河西走廊所有土地。河西走廊被收复之后,情况才渐渐好转,如今凉州才有了纺织厂、有了水库,一路走来,属实是不易。
    这也是傅朝瑜苦思冥想弄出这么一个画展的原因。不了解一个地方的历史,即便参观了展馆应当也不会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他就是想要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会对凉州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一直加深这种印象。悲壮的,又欣欣向荣的凉州印象。
    眼瞅着众人消沉过后,傅朝瑜才又领着他们去看了这回出土的文物与汉墓。傅朝瑜招来的讲解这会儿便发挥作用了,不用他挨个介绍,自有别人给他们解释这些东西的来历。后者自然也是震撼人心的,但到底比不过前面那副画。王阳将军对后面所有文物都反响平平,史官们则围着整理好的汉简嘀嘀咕咕,剩下的人反而围绕着出土的青铜器评头论足。
    尤其那些青铜剑跟青铜鼎,看着好大一个,造型也精致,真不知古人是如何制作出来的。等到了墓地后,又开始对墓像砖开始好奇了。
    方修撰这会儿挪了过来,问道:“我瞧那汉简似乎并不全,先前说的手稿之类的也未曾看见。”
    不会还藏着掖着吧?
    傅朝瑜道:“那些东西如今守在仓库里头保存,博物馆外人众多,不便全放出来。否则若是丢了坏了,都不知找谁说理去。”
    方修撰觉得也对,提出明儿要进仓库,将所有东西全都誊抄一遍。
    傅朝瑜笑呵呵地答应了,全抄一遍,工程量可不小,少不得还得在凉州停留十天半个月,外头好吃好玩的那么多,他有些担心这些人兜里的钱撑不撑得住了。
    一圈转完,傅朝瑜也不耽误,直接领着他们出来,他们若是不出去,下一批人也进不来。出口处最惹眼的便是那个挂着凉州牌子的店铺了,门口还挂着一个硕大的画。
    众人定眼一看,上面的画怎么跟方才他们在汉墓里头看到的画是一样的,这里竟有仿画?
    张翰林等人今儿震惊的次数过多,眼下已经收了轻视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什么铺子?”
    傅朝瑜道:“这是博物馆文创商铺,里头都是一些展品的仿制件,方才诸位看到的那些青铜器这里都有仿造品,诸位不如过去看看?”
    有个小御史下意识质问:“这些也是用铜铸的?”
    朝廷的铜矿可是紧缺得很呐,傅朝瑜敢用铜矿自私铸造仿品,御史台铁定弹劾死他!
    傅朝瑜知道肯定会有人问这个,直接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是用铁铸的。”
    御史没话说了。
    众人进门之后,发现里面已经有人在逛了。小孩儿们发出阵阵惊呼,这儿的宝贝着实不少,方才张翰林等人方才稀罕的那个青铜鼎竟然也有仿件,还仿造得一模一样,就连出土青铜器的颜色都能复刻,只是形制略微小一些,适合放在家里做摆件。
    张翰林等人都已心动了,可一看价格,嚯,傅朝瑜怎么不去抢呢?一个铁铸的仿品售价两贯,这又不是什么古董,凭什么卖这么高的价,这不是与民争利吗?
    张翰林等人还在纠结买与不买、骂与不骂,忽然听到周边几个商贾已经在跟掌柜的商量,能否将货全部卖给他,他直接拉去江南贩卖。
    好奸的商人!张翰林再不敢耽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了仿造的青铜鼎。结果刚一碰上,对面也伸出了一只手。
    方修撰干笑一声,局促地将目光放在旁边一把青铜剑上:“你买吧,我拿这个便够了。”
    张翰林一回头,发现诸同僚们也不约而同地拿了自己看中的,有的还一拿便是好几个,生怕拿得晚了便没得卖了。
    真是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
    张翰林随即拿起青铜鼎,不像他,他只买一个,绝不让傅朝瑜赚了他的钱。
    第114章 订单
    俄顷, 京官们几乎人手一份仿品出了铺子,有的还不止一份,连拿带揣的, 恨不得将所有的东西都捎带一份回京。
    他们此番赴凉州不过是冲着这博物馆与汉墓而来, 若是不带些东西回去岂不是白来一趟?可实话实说,傅朝瑜心是真的黑,东西他们虽然买了, 但依旧嫌弃它贵。
    反而是前来进货的商贾们对傅朝瑜心服口服, 尤其是得知这的仿品跟里头的青铜器一模一样之后,接连感叹道:“这样精巧,又打着凉州博物馆的名头, 若是放在外头还不知要引得多少人哄抢。”
    凉州博物馆如今可算是万众瞩目了,可惜住得远的无缘一观,若是他们将这些东西运到江南亦或是京城, 保管会有不缺钱的愿意高价买入。
    张翰林等人闻言心中稍微好受了许多, 自以为他们起码不是冤大头了。这东西胜在手艺出众, 且造型别致,又与出土的文物造型无二,众人遂都安慰自己, 好歹这回没花冤枉钱。
    傅朝瑜冲王谢玄使了一个眼色。
    王谢玄会意, 立马便开始悄悄接近那些商贾, 找了机会便将他们拉去一边商谈。王谢玄嘴皮子利索, 只要不对上他一向都是口若悬河,能言善辩,没多久便鼓动对方下了订单。仿制青铜器看着听复杂的, 但是自从掌握了其中原理之后,想要多少便能造出多少来, 造价并不高,只是浇筑的时候费了些功夫罢了。如今卖的这么贵单纯只是为了回本,但若是这些商人们进货多的话,价钱好商量,毕竟成本不算高。
    得亏张翰林等不知道这一点,否则定会被气死。
    张翰林等人已经不是新客,傅朝瑜将他们丢给马骞之后,便与诸州官员商讨。
    张翰林等人也是自得其乐,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回走,期间不知花了多少钱。但凡是个人,碰到这花样繁多的铺子小摊都很难不动心,况且这里吃喝又确实能勾得人食指大动,那些小贩们还格外会吆喝,声音洪亮,让人想不注意都难,一旦望过去之后便不容易再空手离开了。
    他们只恨路途遥远,没办法将此物带回去给家人品尝。
    一路走一路撒钱,等回了住处之后,众人才惊觉自己钱袋子空了。
    几个御史望着彼此怀里抱着的东西,都有些茫然,不是说好了不给傅朝瑜送钱的吗,怎么就忍不住呢?
    目睹这一切三个小孩儿总算是痛快了,周景成爬上马车之后开始叽叽咕咕:“看到了没?这些人一脸懵的样子真好笑,平日里见他们恨不得把眼睛长在头顶上,这会儿不还是自愿掏钱吗,真不知道他们在高傲什么。”
    周景文冷冷地道:“自然是高傲自己的身份了。”
    周景渊不以为然。受他舅舅影响,周景渊对于出身这件事看得很淡,对这种家世显赫却无所作为的打从心底里鄙视。或许以他的学问尚且不足以找来辞藻形容这类人,可周景渊本能地排斥与不喜。不仅仅是因为这群人对他舅舅不敬,更因为他们的所作有为不配为官。
    周景渊小脸上写满了凝重,什么是好官?周景渊固执地觉得像他舅舅这样一心为民的才是好官儿,而那些尸位素餐之人压根不配为官,若是他日后——
    “五弟,你想什么呢?”
    周景成杵了他一下,杵得周景渊想到一半的念头忽然烟消云散。
    小家伙面上懵了一会儿,也不记得自己方才在琢磨的那个日后是何意,茫然地抬头问:“四哥你干嘛?”
    “没什么,看你方才想东西仿佛想入了神。”周景成把人打断之后,也没较真方才的事儿,反而兴冲冲地道,“我昨儿听说了一个好地方,那儿吃的玩的最多,咱们也去瞧瞧如何?还有那祁连山离这也不远,明儿他们跟傅舅舅打了一声招呼便过去玩几天吧,我还没有见过去过雪山玩呢。等咱们玩够了过些日子便去挖土豆,再之后便是去摘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