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朝瑜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小孩子有小孩子的世界,他并未参与他们的讨论。
    临近傍晚,傅朝瑜等回工部禀报工作,等回去时,刚好碰到郑、王两位侍郎带着方徊在讨论新建的小学。
    昨儿又有商贾主动捐钱,说要投钱新建小学,甚至已经同京兆府那边说好了。后头又陆陆续续有好些商人说要出资,有了这笔钱,那小学不仅能建起来,未来三五年内的开销也都不用愁了,即便算上饮食、算上先生的俸禄、林林总总的全都加在一块,也尽够了。
    圣上大喜,立即让工部着手新建一座小学试试水,若日后成效不错,再推广开来。
    其实比起福田院的技校,朝廷上下更在意的是这小学,这小学可不是为了扶持福田院,而是对所有的京城百姓开放,意义重大,连礼部也掺和了进来,一举拿到了小学的管理权。
    今儿早上朝中讨论选址的问题,礼部等自然想要就近,最好直接办在东市附近,礼部管理起来也方便。其他人也都附和,虽不知道这小学究竟能建成什么样,但若是当真有用的话,他们还是更愿意惠及自己子孙。
    郑王二人据理力争,还拉着孙明达跟他们一块儿舌战群雄,最后将选址定在了南城,便是从前傅朝瑜等修路的地方。
    力压一众朝臣后,郑侍郎也曾反思过自己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从前可是最怕麻烦,最不愿意跟人起口舌之争的,朝中的争执能躲就躲,这会儿却连性子都变了。不仅是他,王桦也变得彻底。
    不过除了懊恼之外,更多的还是目的达成的得意。
    他们并不愿这小学沦落为从前的国子监。
    傅朝瑜见他们讨论得正起劲儿,听了一会,原来是讨论建地大小以及是否要建造学舍一事。
    傅朝瑜忍不住插了一嘴:“自然要建造学舍了,兴许有人为了求学,愿意辗转半个长安城让自己的孩子入学读书也不一定呢。与其让他们早晚走读,不如多建一些学舍,也好让他们有住的地方。这小学本就是为了穷苦人家而设的,富贵人家的孩子在自己家里学就是了,哪里用得着来小学同旁人抢名额呢?既然是为了贫苦百姓而建的,总得多替他们想些,可不能忘了初心。”
    郑侍郎觉得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但他最近很是看不惯傅朝瑜这伙人,虽说认同了,但是嘴上还不忘挖苦:“你又知道了?”
    傅朝瑜讨好一笑,凑过来时又看到他们画的四平八稳的图纸。好是好,但就是太平了,傅朝瑜指出:“之前新建福田院的时候,我们还增了一个游乐场。这个虽不好设在小学里头,但多添一个蹴鞠场应当还是不错的。”
    王桦烦他烦地要命:“建那种东西不就是玩物丧志?”
    傅朝瑜友好提醒:“王大人,那叫劳逸结合,死读书可是不对的,如今连国子监都改了。每日早晚还会提溜着监生出去跑几圈,月考过后也会办一场内部马球赛,听说如今监生们的体质可是越发好了,不信您问问孙大人。”
    王侍郎听他提到国子监,想到今日孙明达好歹还帮了他们,没了言语。不过他也没给傅朝瑜什么好脸色就是了,等他汇报了今日的进程之后,便赶紧将他赶走。
    留他在这儿别提都烦人了。
    屋子里没了外人,方徊才又拿起图稿问:“要不下官再改一版?”
    “改吧。”郑侍郎揉了揉眉心。
    不改日后这家伙又得嚷嚷。这家伙别看一副听话又好说话的样子,实则别提有多倔了,若是不称了他的意,保不齐他又在别的事上闹出点什么幺蛾子来。
    翌日,修改好的图纸呈到御前后,皇上一眼便看出了端倪:“这蹴鞠场是傅怀瑾的主意吧?”
    郑侍郎心都跳慢了半拍,虽然早就知道圣上对傅朝瑜格外看重些,但是这两人什么时候竟然熟悉到这个份上了?
    郑侍郎问:“圣上是如何看出来的?”
    皇上乐道:“除了他,还有谁能这般特立独行?”
    郑侍郎听出了一份微妙的亲昵,这让郑侍郎产生了浓浓的不安。圣上对待朝臣,哪怕就是对待心腹,一向也都是公事公办的,不会带多余的情绪。如今对傅朝瑜却格外不同,他虽不知是何缘故,却担心有朝一日这份特殊没有了,届时像傅朝瑜这样与众不同之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傅朝瑜同皇帝交好,焉知不是福祸相依啊……
    政事处理之后,皇上想到了皇贵妃昨日下令,让宫中几个小皇子小公主前往含章殿用膳。眼瞅着时辰不早,皇上也起身去了含章殿。
    殿中恰好准备用晚膳,几个小家伙都已经净了手坐在桌前,菜还未动,皇上来得正是时候。
    程阑领着祝皇子公主拜见之后,引着皇上入席。
    除礼节性的问候外,两人甚至都没有多余的寒暄。其实昨日册封礼时他们二人才第一回 见面,如今是第二回。两次见面俱是公事公办,倒不像是夫妻,反而是上下级一般。程阑私心里更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不必掺杂什么情分,反而纯粹许多。
    皇上摆明了不会给恩宠,但是面子和尊重却是给的足足的,他还指望程阑能够给他管理好后宫呢。
    皇上问过宫务,程阑对答如流,仅两天功夫,她便将宫中的事情理清楚了,不少事上重新分派了人手,一切都井然有序。皇上暗暗庆幸自己没看错人,席间,这二人也都秉持“食不言”的规矩,默然用饭。
    周景成x目光飞快地划过好似例行公事一般的父皇,又划过不苟言笑的皇贵妃,觉得今儿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想到这儿,他反而羡慕起五弟了,五弟坐在皇贵妃身边怎么还吃得下去?他难道就不觉得皇贵妃冷冰冰不好接近吗?
    要是他坐在中间……咦,不能想,更吃不下去了。
    周景渊牢记舅舅的交代,当真一点不挑食。程阑给他夹了两块鱼腹,见他吃尽了之后,仿佛感受到了投喂的乐趣。当然,她也没有厚此薄彼,其他几个小皇子小公主也都夹了菜,让他们不必拘束,反正往后都是要来这儿用晚膳的。
    周景文心中不服,周景成却暗道倒霉,他真的不想来皇贵妃这儿,在这儿吃饭一点都不痛快,而且饭前皇贵妃还会考问他们功课!
    甚至还给他们布置了作业!
    他母妃从来都不会管这些事儿的!
    周景成方才原本想要闹的,可是皇贵妃轻轻瞥了他一眼之后,周景成便怂了。
    有些人,即便一言不发,也能将人治得死死的。
    好不容易等饭吃完了,周景成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能走了,便听到皇贵妃在跟父皇提起他们的功课。
    父皇捏了捏眉心:“老三照常跟着弘文馆的先生一块学,只是他学得比旁人差些,回头你若能教便多管管,不能教,便罢了。老四老五这儿……”
    周景成身子一抖,耳朵竖了起来。
    “他们原本是傅怀瑾教的,只是工部这些日子着实太忙,等忙过这段时间再让傅怀瑾进宫教他们读书写字就是了。反正他们年纪还小,也不指望他能学多少东西。”
    周景渊听了舅舅的名字,轻轻地靠了过来。
    程阑捏着他的小手,又看向两个可怜巴巴的小公主:“那公主们的功课呢,总得再请两个女先生才是。”
    她既要处理公务,又得写文章,也没办法再管两个小公主的教育。
    “那就请吧,你看着安排就是。”
    说完,皇上直接就离开了,连留宿都不曾提,也不太在乎两个小公主是否能学到什么。
    不过为了给程阑立威,皇上之后又让人敲打了膳房,吩咐每日给皇贵妃的例菜再足足添上一倍。
    宫中虽有人奇怪皇贵妃为何不受宠,但见皇上如此关心含章殿的事儿,也无人敢触皇贵妃的霉头。人家不论有宠无宠,背后站着的人可是圣上,谁能跟她较劲?
    又过了些许时日,傅朝瑜的技校建成了,工部在南城的第一所小学也落地了。剪彩当天,工部、礼部、京兆府等官员齐聚,整个南城百姓也都跑过去围观。
    第83章 小学(捉虫)
    有上回剪彩的前例在, 这回诸位大人对剪彩这件事儿都接受良好。
    学校摘了牌匾,因建址在永平坊,故而便叫“永平书院”。先前关于的小学的名字朝中也是争过一回的, 众说纷纭, 各有心思。后来皇上怒斥众人闲着没事,连这种东西都能吵得起来,并力排众议直接以“永平坊”命名, 众人方才作罢。
    傅朝瑜他们那位工部尚书赵大人终于肯出来走走了, 同礼部尚书外加京兆尹一块儿剪彩,三人同站一处,另两个不论为人怎样, 起码外表是儒雅不凡的,唯有他们这位赵尚书老态龙钟。
    杜宁跟吴之焕凑成一团,拉着傅朝瑜跟陈淮书偷偷编排赵尚书:“平日也不见这位赵尚书出门, 如今有了露面的差事他反而来得比谁都要急, 也不害臊。”
    他们本来是想要让郑大人剪彩的, 结果赵尚书不请自来,也没有人敢说他的不是,可赵尚书先前都没有过问过此事, 亦没有对小学跟福田院上过半点心, 如今即便有了成绩也跟他没关系, 倒也好意思凑上来。
    真不要脸。
    傅朝瑜打量着若无其事的郑侍郎跟王侍郎, 再瞅见已经剪完彩、正眉飞色舞地跟众人训话的赵尚书,后者正大谈特谈工部建此学校乃是造福于社稷,还大言不惭地将工部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傅朝瑜:“……”
    有点讨厌。
    陈淮书想起来:“我们来工部已经好些时候了, 从未听闻工部哪位官员提起过这位赵尚书,应当是大家都不喜欢。”
    “这么抢功劳的人, 谁又会喜欢他呢?”吴之焕对此不屑一顾。
    杜宁好奇:“我瞧着他年纪也挺大了,怎么还没人让他致仕?”
    陈淮书解惑:“他是两朝老臣,同先帝关系亲厚,还曾做过当今圣上的老师,虽只教了半年却也是师父。圣上如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他早晚都得退的。”
    不仅工部,吏部也有一位张俭也准备退下来,不知道最后会便宜了谁。
    傅朝瑜等还在说人家是非,没多久却被百姓跟孩子围了起来。上回他们在这修路与周边的百姓都熟起来了,方才那两位尚书说的话虽然好听,但是百姓们听不懂,而且他俩高谈阔论的也没说到重点上。百姓们正揣着满腹不解,他们不敢问旁人,却知道傅大人他们从来不会说这些虚词,故而特意过来询问清楚。
    傅朝瑜四个被团团围住,听了两句之后便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了,百姓们担心的是束脩。
    朝廷招收小吏要的大多是识字的人,寻常百姓自然也愿意送孩子来这小学读书,别说是孩子,便是已经成年了都想进去学个字,只恐束脩太高,他们花费不起。
    傅朝瑜耐心地道:“诸位不必担心,小学束脩并不贵,也不必买束脩礼,只半年交四百文就够了。这四百文仅是学费,若是要住学舍的话还得再加一百文。学校有膳堂,一日三餐另外花钱,早上一文,早晚各两文,若是早晚在家用饭的话,还能更省一些。”
    众人听来都惊了,没想到束脩比他们想的远要便宜许多。
    有人盘算着家里的积蓄,问道:“交了钱就能去里头上课吗?”
    傅朝瑜点头:“对,文房四宝都已经准备好了,入学便发,也在这四百文里头。”
    家里有孩子的已经彻底心动了。这几个月以来他们不少人跟着工部修路,一日便能得一百文钱,京城还有那么多的路要修,所以这活还有得干,起码年底之前是断不了的。有些人住得近,并不需要将孩子放在学校里头,半年四百文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出不起;稍远些的,大不了咬咬牙再出一百文钱就是了。进了学校不仅能读书识字,便发笔墨纸砚,简直太划算了。
    “这膳堂的饭菜真比我们在外头吃的还便宜呢。”
    “就是,早上便是去外头买几个馒头也要好几文钱呢,回头我便让孩子过去读书!”
    赵尚书远远见到被众星捧月一般的傅朝瑜,轻轻冷哼一声。
    郑侍郎在旁听得真切,面无表情地扫过赵尚书后,郑侍郎便准备邀请这回为学校捐款的五位商贾上前,以示感激。他们为小学花费不少,总不能让他们也隐于人后吧。
    赵尚书一听他竟然想让商贾站到台前,顿时面露不悦:“你让他们来做什么?”
    “永平学院之所以能建成,全靠他们给的钱财。”
    赵尚书仍然极尽轻蔑:“这些人给钱也不过就是图名而已。如今让他们过来,没得叫百姓觉得这清贵之地沾染了商贾的铜臭之气。”
    以往但凡是他反对,郑侍郎都会给他面子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然而这回郑侍郎却一反常态地坚持:“这原是事先定好的流程,不可改动,还望大人恕罪。”
    赵尚书一脸错愕。
    然而郑侍郎已经领着诸位商贾上台了,当着南城百姓的面坦言永平书院之所以能建成,都是因为这几位老板慷慨解囊。
    杜宁带头鼓掌。
    周围百姓见状,也纷纷跟着鼓掌,他们不知道这些老爷们为什么捐钱,只知道自家孩子日后能上学多亏了这些老爷。还有,往后孩子们若还想继续上学,也得靠这些个老爷。
    傅松杨一如既往紧跟工部步调,这回他亦投了不少钱进来,与其他几位一同站在这儿接受瞩目。虽说自己从前做生意的时候也被人奉承过,但是那种奉承谄媚跟如今真情实感的感激比起来,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望着底下数不清的面孔,傅松杨心潮起伏,连眼睛都开始湿润了,很没出息。不过扫了一眼旁边几个,发现他们比自己更没出息后,傅老板的腰板便又挺起来了。
    他不是最差的!
    热x热闹闹的剪彩仪式结束之后,永平书院还敞开大门,让众人进去参观。对此,郑尚书又有了一肚子的牢骚,但并没有人搭理他,就连礼部的人也不搭理他。
    礼部尚书觉得教化百姓是礼部的事儿,他一个工部的尚书在这指指点点的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要越俎代庖?这学校即便是工部修的,日后也不由工部来管。
    礼部尚书全程高冷,柳照临也对赵尚书没什么好脸色,赵尚书嘟囔了两回没人搭理也就只能闭了嘴。
    今时不同往日了,郑青州这小子如今已经长进了,竟然敢跟他扳手腕,还没上位就想着清算自己的上峰,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些。
    郑侍郎还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全程忙着引荐众人入校。今日不仅有百姓,有官员,更有礼部请过来的先生,其中最差也是明经科考出来的考生,因家世低微未等到合适的差遣,正好被选进来当先生。
    小学课程设置比其他学院要简单许多,孩童入学之后,先学音韵、训诂和礼节,等稍大一些再细分六艺,不过考虑这里头大部分都是出身贫寒的学子,故而在课程的选择方面还是以实用性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