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吃得正开心,发现周景成的目光后,大概是因为有糖的缘故,冲着周景成笑了笑。
    周景成吓得赶紧躲在父皇身边。
    皇上仍在思考福田院的解决之策,无暇顾及其他。
    隔了一会儿,周景成又偷偷瞄了一眼。对方似乎并不介意他的躲避,又或是习以为常了,没有任何伤心失落,依旧在品尝嘴里的美味,吃得很是陶醉。他没生气,周景成对了对手指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偷偷挪到五弟身边,商量道:“五弟,你待会儿能不能多给他一颗?”
    周景渊奇怪地抬起头:“四哥为什么不自己给呢?”
    周景成羞赧:“我不敢。”
    他还是有点害怕。
    周景渊不怕,反正糖有点多,他很快便美滋滋地开始发第二轮分发,并且很靠谱地偷偷给那个胎记小孩儿多拿了一块。对方握着糖,眼睛又亮了几分,脸上重新焕发了活力,还冲着周景成憨憨笑了一声。
    周景成低头,觉得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目睹这一切的皇上一言不发,对比了三个小皇子,那个最大的反而最让人失望。老三这肯定是随了贵妃的,性子独不说,还没有什么仁爱之心,好在他非嫡非长,往后也不必对他有什么指望,别再长歪就行了。
    傅朝瑜见皇上似乎还挺喜欢看的,于是趁着气氛还不错问起了几个大孩子:“你们如今最想要什么?”
    郑侍郎想阻止他胡说八道都没来得及。
    有了两块糖的情谊,抱着弟弟的女孩儿坦言:“想要赚钱。”
    周景文“嗤”了一声,庸俗。
    皇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后面有个大孩子也开了口:“我想要读书。”
    皇上面色稍霁:“哦,为什么呢?”
    “先前管事的大人家中孩子进学了,那位大人很高兴,还给我们吃了一口肉哩,是新鲜的肉,没有馊味儿!想来读书应当是个很光荣的事儿吧,否则那位大人也不会如此高兴。”
    皇上跟京兆尹笑容僵在脸上,同时笑不出来了。
    偏偏那些孩子们像是打开了话茬一样,开始x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听说读书可以当官儿。”
    “当官儿好,要是当官了便再也不愁吃不饱了。”
    还有女孩子道:“那我也想当官儿。”
    “女孩子是当不了的。”
    “凭什么?”小女孩儿不服气,转向傅朝瑜求证,“女孩子真的当不了官吗?”
    傅朝瑜心想有什么不可以的,他的后世还听说过有女皇呢,不过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他可不敢说,瞄了一眼皇帝,只道:“宫中也有女官。”
    小孩子好糊弄,拍着手道:“太好了,那我以后便想去读书然后进宫当女官!”
    傅朝瑜想说,进宫一点儿也不好,宫墙之内就是个吃人的地方,等级压迫与剥削一点不见得比外头少,但是当着皇上的面,傅朝瑜只能将真心话给咽了下去。
    皇上百感交集,此情此景,他要是不答应这些孩子们的请求那也太没有良心了。可就国库而言,他要是敢贸然答应,户部跟三位丞相头一个不同意。真是左右为难,想他堂堂帝王竟然要为几个钱子发愁,连完成几个孩子的心愿都不行,啧,憋屈!
    这会儿便轮到贴心的傅朝瑜建言献策了,他给皇上一个胸有成竹的眼神。
    皇上略一迟疑,想到前几次傅朝瑜的绝妙点子,心下一动,莫不是傅怀瑾又有主意了?
    既然他们君臣要说话,那剩下这几个人便明显碍眼又碍事儿了。皇上转过身,神色自若地让京兆尹跟郑侍郎留在这儿,他跟傅朝瑜去别处福田院看一看。
    京兆尹还想跟着,皇上嫌弃道:“带上你反而是个累赘。”
    京兆尹大人生生停下脚步,别提多伤心了。
    皇上是个绝情的,说不带他便不带他,马不停蹄地领着傅朝瑜跟三个孩子准备去西市瞧瞧。
    周景渊糖还没有发完,可是看着舅舅要走,立马就急了。郑侍郎笑眯眯地走过来,格外慈祥地冲着周景渊笑了笑,比对待傅朝瑜的时候态度不知轻柔多少倍:“小殿下不如将糖交给微臣,微臣替你发。”
    周景渊瞪大眼睛,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被后面的东西绊倒,一屁股坐了下去。
    仰着头往后一看,正好对上他舅舅往下看的脸。他刚才就是被舅舅的靴子绊倒,这会儿坐在舅舅的靴子上,整个人跟个团子似的。
    傅朝瑜轻轻松松将他抱了起来,冲着郑侍郎歉意地点了点头:“大人莫怪,小五认生。”
    周景成溜了过来,对着五弟疯狂使眼色。
    周景渊小脑袋一转,指着脸上有胎记的孩子:“舅舅,把糖交给他吧。”
    那孩子都愣住了,等到郑侍郎将糖袋子交到他手上,周围的小孩儿兴冲冲围在他身边时,他才如梦初醒。刚想要道谢,然而那几个小公子已经离开了。他捏了捏手里的糖,有些不习惯被人如此郑重对待。
    郑侍郎贴心地问:“若是不想分,可以让其他人帮你。”
    “不——不用。”他想的。小孩儿摸了摸脸上的胎记,感受到了周围同伴的热情,心中沉甸甸的情绪忽然松快了不少,鼓起勇气道:“大家排好队,挨个儿过来领。”
    里头热闹的声音,便是隔着两扇墙也依旧能听到。周景成趴在马车上,觉得下回可以再来这儿逛逛,若是下回再过来,他就多带点东西,宫里好吃的好玩儿的可多了。
    周景文全程冷漠,见他只知道注意这些没用的东西,心中划过一阵躁意,拍了一下车壁:“同样是皇子,凭什么老五就能跟父皇坐在一块儿,你却只能单独坐在后面的马车,也不嫌丢人?”
    周景成挠了挠头:“可是三哥你也坐在后面,要丢人咱俩一块儿丢。”
    周景成:“……”
    算了,他跟傻子说什么。
    然而那个傻子在给周景渊开脱:“五弟是被他舅舅抱过去的,傅舅舅跟父皇肯定是有事儿要商量,咱们掺和什么?”
    周景文已然不想说话了,他也知道是傅朝瑜跟父皇商量,可老五又听不懂,为什么也能跑过去,说来说去不外乎是父皇偏心!
    周景渊确实听得一知半解,但他敏锐地察觉到,舅舅好像打着什么坑人的主意。
    傅朝瑜知道朝廷钱不多,所以他的打算是想让这群人自给自足,在福田院旁边兴建学校,或者,说是技校更为贴切一些。由官府召集工匠教这些孩子一些手艺活,如今工艺种类繁多,常见的比如纺织、刺绣、织锦,再到陶器、漆器、木雕,又譬如酿酒、酿醋、制糖,凡此种种,不一枚举。手艺精湛的人绝不会轻易将这些本事交给外人,但朝廷也有官营作坊,那些匠人吃着皇粮,让他们过来授课也影响不到他们的利益,应该不至于藏私。
    福田院有好些是手脚健全之人,能够学会并且能做出来。只要他们能学会,朝廷可以在京城及地方开设单独的商铺,专门卖福田院所做的手艺品,对外在编几个感人肺腑的故事,鼓励百姓献安心,支持福田院救济者自立自强,到时候也不怕那些人不买。
    皇上听傅朝瑜说起这事儿,眉眼一松,心情顿时舒畅不少。
    他觉得这法子可以一试!
    傅朝瑜打量着皇上的脸色,又加了一句:“其实不只福田院的孩子想要上学,平民百姓的孩子一样能读书,若是官府能办一所小学,让适龄儿童入学读书识字儿,也是造福百姓的好事。”
    如今的小学教育,主要在家庭和塾馆完成,所学大体两类,一是“洒扫、应对、进退之节”,二是“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平常百姓家庭没有贵族家学的条件,也交不起私塾高昂的学费,故而百姓家的孩子大多都是不识字的。若能兴建小学教育,对文治当是一大功。
    皇上何尝不知道此事对江山社稷有功呢,但现实则是:“如今国库不允许,朕也是有心无力。”
    傅朝瑜唇角微扬:“上回大公主的文刊选了绣娘,在民间引起热议,不如这回再选一个’京城十大慈善家’,若有些虚名在前面搁着,想必哪些商贾也愿意慷慨解囊吧。”
    慈善家?
    皇上不愧跟傅朝瑜认识这么久,立马明白傅朝瑜的意思,甚至已经替他给完善好了方案,先用这个慈善家的名头勾着人上套,再放出兴建小学跟福田院学校的消息,吸引京城商贾投钱。最后他再勉励两句,或是亲手写个牌匾以作奖励。
    若是京城这边运作良好,明年还可以在整个大魏境内评“十大慈善家”,皆是小学缺钱一事,便可以迎刃而解了。
    他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点子呢?真是妙极!皇上拍着傅朝瑜的肩膀,那叫一个十二分的满意,真不愧是他看重的人!
    臭味相投的君臣两人相视一笑。
    傅朝瑜将小外甥往怀里搂了搂,大公主上回算计他,他还没有还回去呢,正好这回丢个天大的馅饼给她,傅朝瑜不信她不接。大皇子在军中势力匪浅,大公主若是再同商人走得近,端妃一派既有兵又有钱,他不信那位太子殿下能坐得住。
    第78章 嫌弃(一更)
    君臣二人商议一番之后, 再次下马车之后已然换了一副面孔。
    君臣相合,皆是一副春风得意之态。
    等到了西市的福田院,见到这里的情况比东市的还要差一些时, 皇上虽然有些失望, 却还能稳得住。索性这只是暂时的。只要计划能成,要不了多久这里便能改头换面。
    皇上再跟几个小吏问话,傅朝瑜则领着三个小孩儿给他们上课。
    除了他小外甥从前在冷宫的时候受尽苦楚, 其他两个孩子都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 有荣华富贵加持,他们根本想不到寻常百姓过的日子都是什么样的。今日来这儿,只是为了看他们能否生出一些同理心来。他家小外甥当然是最棒的, 四皇子表现尚可,三皇子便不尽如人意了。这小家伙高傲得很,对外头的这些小孩不屑一顾。
    傅朝瑜抱着胳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看得周景文一肚子不爽, 张牙舞爪地问:“看什么看?!”
    正走在前头的皇上闻言回过头, 阴测测地警告:“周景文。”
    一字一顿,吓得三皇子一哆嗦,瞬间怂了, 再也不敢跟傅朝瑜顶嘴了。可他心里却还嘟囔着, 更加确定了父皇偏心。
    傅朝瑜也没指x望这个小皇子能改好, 更没指望他成人成才, 他对三皇子往后长成什么样子不感兴趣,若不是怕他暗地里折腾小外甥,傅朝瑜甚至都不想带他出来。这会儿他既然不愿意改正, 傅朝瑜便只给小外甥跟四皇子上课。
    第79节 课便是京城以外的穷苦人家日常吃什么,用什么, 穿什么。傅朝瑜自然没有故意渲染,但是民生艰难四个字从这些衣食住行里便能一览无余。对于没有家资的穷苦人家来说,一点小小的意外,便足以让他们一整个家庭支离破碎,是以,才有会福田院这种救济机构的诞生。
    傅朝瑜给他们捋了捋福田院产生之源,历代几经更名,以及太.祖皇帝为什么重新设立起来。
    两个小孩听的格外认真,“福田院”写个词在此之前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是今天之后,这三个字却在他们脑中渐渐清晰了起来。
    皇上亦然。
    他一向自诩大魏已经是一个太平盛世了,朝臣们也每每上书吹嘘,这些话皇上听着确实高兴,但他还不会盲目自大到以为如今的天下当真海晏河清。远的不说,只说京城吧,时有乞丐流民,每到冬日苦寒之际,更有许多百姓活活被冻死。皇上难道不知道这些吗?他自然知道,甚至还可以想见其它的百姓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也明白自己离一个仁君圣主还差得远呢。
    父子几个被傅朝瑜带着在偌大的长安城里逛了一整日,直到傍晚才回了宫。
    分别之际,皇上望着闹哄哄的三个小孩,想到今日傅朝瑜给他们上的课,觉得偶尔跟他一块出门挺好的。要不下次再去点远的地儿看看。
    朝中除了郑侍郎同京兆尹,并没有知道皇上的任性之举。
    郑侍郎临晚了还将傅朝瑜叫过去臭骂了一顿,不仅骂傅朝瑜懒散没有礼数,对着几个小皇子没有敬畏之心;更骂傅朝瑜行事没有章法,不知道给京兆尹脸面。得亏那位大人是个心胸宽广的,这要是换了一般人早就把他给恨死了。
    傅朝瑜也冤枉:“微服私访是圣上的主意,想怎么看也是圣上的意思,我哪里有能耐左右圣上的决定?”
    郑侍郎阴阳怪气:“你没有这能耐,还有谁能有这份能耐?”
    今儿在福田院,圣上对这臭小子的喜爱有目共睹。后来这臭小子还单独跟圣上去了别处,也不是中间有没有说些什么。郑侍郎这两日实在是被吓得够呛,他也摸清楚傅朝瑜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了,只尽量跟他说:“你要是有良心,还肯体贴我跟王大人,以后闹事之前好歹知会我们一声。再这么不声不响地搞事,我跟王大人早晚都要被你们给活活气死。下回若再犯错,别想我们再给你善后!”
    郑侍郎恶狠狠地警告。
    傅朝瑜漫不经心地点头,他记得郑侍郎之前貌似也说过不给他们善后来着,可见这话也不必放在心上。
    当然,傅朝瑜绝不忍心让他们气死,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看着满腹算计实则护犊子护到极点的好侍郎,除了他们工部别的衙署谁家还有呢?傅朝瑜讨好地冲着郑侍郎笑了笑:“下官一向敬重大人,怎会让大人为难?”
    郑侍郎:“……呵。”
    傅朝瑜唯一遗憾的就是郑侍郎不是尚书,听闻他们工部的尚书大人病愈回来了,只是那位大人神出鬼没的,也未曾召见傅朝瑜几人,都没拿他们当个正经人,傅朝瑜等也不会往他身上使劲儿。也罢,还是巴结巴结郑侍郎吧。
    回了宫的皇上自然也没闲着,马不停蹄地召集三位丞相进宫商议,对于赚钱这样的事儿,三位丞相与皇上一向都是同一战线的。虽偶有小心思,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一向拎得清,否则也不会稳坐丞相之位了。再说,这件事反正也不必朝廷花钱,国库不亏就行,如若今天皇上说的是朝廷自费,那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据理力争一番了。
    事情敲定之后,大公主也被招进宫。皇上三言两语便将这件事情交代清楚,抛出诱饵,询问大公主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