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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为夫人寸心如狂 第42节

    饶是抱着她的卢恒,在血液滴到他衣襟的瞬间,亦是微微蹙起眉头。
    叫他忽地想到那日,乐嫣摔倒时,白瓷上沾染的几滴猩红。
    那时,她浑身抖得厉害,并不准自己靠近,是以卢恒也并不知她的伤口情况。
    如今……
    卢恒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间一阵酸胀,不动声色与她道:“你惩罚她也惩罚了,如今气可消了?你且屏退左右,我有话要跟你说。”
    乐嫣不由失笑。
    郑玉珠这一跪,自己在她处受了小半载的情分,屈辱,也算是债消了。
    如今,大头可是自己与卢恒间的事了——
    乐嫣始终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从守意手里取来自己写的和离书,隔着石桌慢慢递给卢恒面前。
    “你来的正好,有一事早想跟你说,一直没寻到机会。”
    亭外风卷起几片枯黄树叶,簌簌落下,落在她乌黑的鬓角。
    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嫁给你接近三载,我虽不算十分贤良的妻子,却该做的也都做了。侍奉婆母,操持府务。如今,亦不算欠了你的……”
    “如今你且拿了这信回去瞧瞧,哪里要增,哪里要减,你拿回去重新誊抄一份,落下你的署名,你我二人再寻个黄道吉日去官府一趟——你我间就当做是情意已断。”
    卢恒怀中抱着郑玉珠,侧对着乐嫣,听了这话,抿起唇角。
    风刮在身上,冰凉刺骨。
    卢恒对上那张妩媚盈盈的眉眼,慢慢将手中的郑玉珠放下。
    他手上沾了血,放在衣襟上擦了擦,几次也没擦干净。
    他察觉指腹刺疼,亦不知是郑玉珠的血,还是方才不慎割破的手指。
    卢恒眸底深暗无澜,却也不曾理会这等小事,慢慢展开信纸,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那是规规整整的簪花小楷,一看便是他妻子的字迹做不得假。
    他瞧着瞧着,不慎将几滴血滴在信纸上,晕染了一滴一滴。
    晕出了字迹。
    乐嫣微微凝眉,忍不住道:“你小心点。”
    弄脏了,看不清了,她可不想再重写一份。
    可她这话落在卢恒耳里,却像是担忧他的伤口一般。
    卢恒似乎并不慌乱,只是与她道:“你我在汝南成的婚,永川拜过的列祖列宗,纵使真要闹到那般也绝非一两日之事。需我写家书回永川,在诸位长辈同意之下再说。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
    “你随我先回侯府。”
    卢恒脑子里乱糟糟的,强行将心绪按下,将那封狗屁不通的和离书顺手塞进衣襟里。
    他知晓乐嫣喜欢自己,又最是心软,对他的喜欢并不会这般容易消散。
    至少在这份喜欢崩溃前,她不会背叛自己。
    她不过是要他的态度。
    自己可以给她一个态度,但她怎能动不动的就将此事挂在嘴边?
    这次是他做的太过,寒了她的心。
    可自己这段时日亦是痛苦,日日夜夜不得安寝,送入宫的所有书信都石沉大海,一点消息探不出,叫他时常恐慌起来……
    日后,他会弥补她的。
    乐嫣却只笑着摇头,“你长辈同不同意该是你的事,与我何干?我如今说的是我的事儿。卢恒,这回你我都别再逃避了好么?”
    她边说着边重新动手,将他塞进衣襟里的书信拿出来。
    “既然是给你的,你就别再什么回府再看了。你如今就在这儿,在这儿给我看仔细。瞧这一条条一句句,哪里说的不对?看仔细了就签下……”
    卢恒面容波澜不惊,只是乐嫣重新将那封染了血的信塞回他手里时,他微微一僵。
    他上前握住乐嫣的手腕。
    “鸾鸾……”
    卢恒如是唤她。
    他踩在那些碎瓷上,不顾身边婢子的阻拦,一步步走近。
    “我知你心中有气,你先回侯府,你我都冷静几日。我不知你如此不喜欢玉珠,我亦是不知你那日如此委屈,我过几日就送她离开,如何……”
    乐嫣抬眸凝视起他的那双眼眸。
    那双眸目光朗朗,泉水冷冷,仍是温润不改。
    叫乐嫣险些恍惚起来,她不敢再看,她哑声道:“迟了,已经迟了……”
    “我…我后悔了……卢恒。”
    “我日日都在后悔。”
    “后悔当年遇见了你,后悔…后悔没听我娘的话。”
    她一句接着一句,“我时常晚上睡不着,睁着眼睛想,若是当年听我母亲的话,她是不是最后那段时日能开心一点?她开心一点,是不是就能活得久一点……是不是身上的病痛就能少一点……”
    “每次想到我的母亲,我就恨你啊,不过更恨我自己。卢恒啊,求求你饶过我吧,我不想继续痛苦下去了,我想过回我以往的日子,再不想与你有什么纠葛了……”
    卢恒却摇头苦笑道:“痛苦?你有什么痛苦的呢?你为何不同我说?同我说,我以往是太忙了,我也有许多心事压在心里,我也每日都很疲惫……抱歉我没能顾及到你,是我的错,以后我会抽空多陪陪你的,好么,我们都彼此退让一步,好么。”
    他的声音里,似乎压抑着恼怒,似乎夹杂着悲伤,更多的是不解。
    乐嫣不想去体会他的心情了。
    她坚定的摇头,头一回如此认真:“这段时日我想了很久很久,我十分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一时意气用事。其实我早就不生气了,我只是觉得可悲,时常想着过往,心中难过,难过的我快要呼吸不过来……我承认,我是喜欢过你的,我以前太过喜欢你,我为了嫁你,努力了很久很久……甚至被许多人至今嘲笑着……但我对你的喜欢,并不足以支撑旁的太多太多,我不欠你的,我们到此为止好聚好散吧。”
    乐嫣的一番话说来,自己亦是红了眼眶,鼻尖通红。
    卢恒抬眸望着她,仍是并不能体会她的决心与凄凉,“乐嫣,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不是才八岁。你该明白,许多事情纵然没了最初的喜欢,日子还要强行过下去的。你如今这些话,是你听了什么人的风言风语?受了旁人影响?玉珠之事是我欠妥当,可我对她有亏欠,我对她亏欠太多太多,你是我的妻子,我那时以为你能与她和平共处,我以为她会喜欢你的……罢了如今说这些亦是没有意义,许是我过于迂腐了,许是我愧疚背的太重,日后我必不会再如此。”
    他说着,想要动手来抚摸她,可换来的是乐嫣厌恶躲闪的神情。
    她眉目如画的面上,浮现出毫不作假的厌恶神情,叫卢恒的手指一颤。
    乐嫣甚至在卢恒靠近时,潜意识的往后退,闭住呼吸。
    若说方才那番动之以情、镂心刻骨的话,并不能将卢恒逼迫到如何境地,他仍是那番就如同乐嫣以往每回吵架与他置气一般——而如今,乐嫣简简单单一个厌恶,恶心的动作,却叫卢恒身躯微颤。
    卢恒往后退了一步,皂靴踩在瓷片上,划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乐嫣,谁教过你如此的?”
    他像是一只毒蛇,冲着她吐出蛇信子,“谁教过你这般?得到别人的真心,就这般践踏?当年你看上我,我就要娶你,如今你不喜欢我了,用过就扔?啊?”
    “做梦!”他忽地低低笑了一声,将乐嫣手中的和离书抢了过去。
    乐嫣听了他的话只觉得莫名其妙受了天大的屈辱,失神间手中书信已经被他抢了去,想夺回来已是来不及。
    卢恒抢过撕了个粉碎。
    阴冷着脸,将一片片丢去地上。
    “自古和离一事,皆是得二人首肯,只要我不愿,你说破了天,亦是什么都得不到……”
    乐嫣气的面色铁青,原本还打算与他好聚好散,如今她干脆也破罐子破摔。
    “你以为你算得了什么?在这京中,连皇帝太后都会给我三分颜面,我若是告进宫一番哭诉……你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她冷笑着,“你若是识相一点,就立刻与我签了,与我去官府。”
    卢恒听闻此言,再忍不住面容阴冷起来。他一把攥紧她消瘦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
    那是他头一次对着乐嫣如此用力,她只觉骨头快要被他捏碎,疼的眼泪都要落下来。
    好在一群仆妇匆忙上前阻拦,卢恒才缓缓松开她。
    听着廊外亦有沉沉脚步声传来,卢恒眸光微凛,朝着乐嫣耳畔叹息:“傻姑娘,瞧见了吗?多少人监视着呢?你仔细想想,不觉得自己这一番过分顺利了些?你是以权压迫,还是落入旁人的奸计哄骗之中?鸾鸾,提醒你一句,切莫做了傻事——”
    “你乱说什么……”乐嫣一点儿不想听这个疯子胡言乱语。
    “你猜,你这副蛊惑人心的模样,有几个男人对你是真心,而不是看重了你衣裙下的肉骨?”
    “你若是利用旁人摆脱了我,怎知不是才出狼口,又入虎穴。好好的侯夫人不当,想去当那不见天日的禁脔不成?”
    乐嫣蒙受奇耻大辱,她气的面色通红,险些大哭,握紧拳头一拳拳狠狠捶打去他的胸口。
    “你这恶人!你为何如此无耻!为何……为何要这般羞辱与我?你滚!我如今已经再不想替你遮掩,我一定要入宫将你今日所作所为告知于圣上,我要让所有人知晓你淮阳侯往日的假模假样,你已经不是头一次蔑视圣主了,你真是罪该万死!”
    卢恒自幼聪颖绝伦,又是在那般险恶环境中长大,没人比他更懂察言观色。
    近段时日的政务,像是全压在他肩上,将他忙的连回府的机会都没有……
    那日宫宴中妻子与他走散,他先是被熟识的官员堵住去路,拦着说了许久的话,而后一路追着妻子身影,却又是一番波折。
    甚至被小黄门刻意指错路。
    待他好不容易登上楼,烟花乍放光亮的瞬间,卢恒见到皇帝指腹上沾染了点点粉色。
    他先前并未怀疑二人间有什么,直到几日后才猛然想起,那是什么。
    乐嫣入宫那日早起时涂的口脂,正是那个颜色。
    后来,后来……
    二人还做了什么……
    若说原先只有三分猜测,如今这日——
    乐嫣从侯府寻仆妇扈从,侯府皆是自己的人,自己如何会一点消息都不知?
    联想到许多被他遗忘的点点滴滴,若说卢恒原本只是三分怀疑,如今,他早已能确定了。
    卢恒眸光落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樱桃初绽,娇媚撩人而不自知。
    那人是天子,乾坤独断,怪只怪他的妻子生的太过美艳。
    自己对上他,犹如跳梁小丑毫无胜算。那位天子甚至不屑于隐藏。
    权柄可不是那般好拿捏的,史官骂名,臣子反叛,前朝那些事历历在目。
    卢恒心中忧虑,可也知晓,他无须为这种事着急。皇帝还没昏庸到不顾天下骂名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