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多这一场热闹,便得多出几十两银子,她秦芬倒是不在意,其他三个妯娌,还不心疼得滴血。
秦芬整理心情,微笑着踏出马车。
卫妈妈亲自在门口迎着,见了秦芬,恭恭敬敬地上来请安,顺口道:“七少奶奶,我们太太见了五少爷家来,心里欢喜,所以临时叫了个吹打班子来添添喜气,您瞧,这主意不错吧?”
秦芬难道还能说不该给朝廷的功臣庆贺,这时只好微笑点头:“大伯母果然想得好主意。”
“好什么好,我瞧没什么好的!”
范离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秦芬身后,阴沉沉地虎着张脸。
卫妈妈愣一愣,七少爷怎么和七少奶奶一同回来了?五少爷独个儿归家,也不曾说七少爷去向,府里还当七少爷是被皇上留下了呢。
“七少爷,咱们太太,可是一番好心呐。”卫妈妈来不及多想,赶紧替主子开脱。
“此次西征,将士死亡者八百余人,重伤者两千余人,这样的伤亡,连皇上都扼腕痛惜,你们还在家里吹吹打打、张灯结彩,像什么话!”
第224章
范家花厅的圆桌上, 东海的鲍鱼、幽州的野鸡、滇州的蕈子、简州的对虾,凡当下时兴的美味佳肴,尽数摆上。
大夫人在边上的茶厅稳稳安坐,瞧瞧心痛得愁眉不展的两个儿媳, 再瞧瞧面和心不和的小五两口子, 她心里畅意极了。
唯独范夫人,面上既没有喜也没有忧, 只是略带着沉思, 时不时看向门口。
大夫人心里高兴, 对着范夫人,竟也有好声色:“弟妹, 杨家再怎么势大,也不会留着侄媳吃晚饭的。至于小七, 皇上或许留了他说话,你勿要着急。”
范夫人听了这话,勉强露个笑容, 抬眼去看范夔。
范夔倒是知道那七弟的下落, 可是他和七弟好似仇人,与嫡母也无甚恩义, 才懒得去搭理范夫人。
范夫人一头怨秦芬不知早早归家,一头又担心儿子被皇帝派了艰难差事, 眼瞧日头偏西,渐渐急得坐不住了。
大夫人见范夫人发急,倒愈发坦然, 正要再劝解几句, 忽地见丈夫急吼吼地冲进了花厅:“撤了!都撤了!”
大老爷一向是个甩手掌柜,只在书房里赏玩古董字画, 和那个侍墨丫头玩玩红袖添香的把戏,再出面和堂兄弟、堂叔伯们交际应酬,除开这些,什么也不管,什么时候竟问起家事来了。
当着众人,大夫人还得做个贤良样子,扯起嘴角勉强一笑,道:“老爷,小七还未家来呢,这庆功宴……”
大老爷气得胡子都要倒竖起来,用力指着大夫人:“庆功!庆功!我□□将士死伤者众多,皇上或许都要替他们去大相国寺祭祀的,你还敢在家庆什么功!”
屋里众人见大老爷罕见地发怒,都是一愣,只范夔冷冷一哼,发出个讥讽的笑来。
五少奶奶不解其意,悄悄扯一扯丈夫的袖子:“怎么了这是?咱们庆功,碍着谁了?”
碍着谁了,谁也没碍着,这不过是那七弟巧言令色所使的把戏而已!
这普天下,“或许”能劝得动皇帝去相国寺祈福的,宫里是那祸水昭贵妃,宫外头便是那佞臣范离!
范夔不理睬五少奶奶,起身走到大老爷面前,越过大老爷的肩膀往后看一看,门外空无一人。
“大伯父,七弟怎么不曾来?”
大老爷逮着机会便要训人,这时对着范夔,从鼻子里狠狠出口气:
“你比小七多在军营摸爬滚打了七八年,竟全是糊涂过日子了,如今既不如小七出息,也没他懂事,怎么家来就大喇喇地等着吃席,也不提将士伤亡的事?这事传了出去,御史台可不是要奏章满天飞了!你还知道问小七?小七把事情知会了我,自己回院子去了呗!”
范夔到底也快而立之年了,身上又领了从四品的官职,此时当众受了大老爷一训,如何下得来台。
更不用说,还是范夔最忌讳的,和范离作比较。
五少奶奶知道不好,连忙捧着肚子到了范夔后头,小心地清清嗓子:“相公,我肚子发紧。”
她这话倒有一半是真的,如今肚子渐大,时时有紧绷之感,倒也不全是编出来哄人的了。
范夫人眼见着儿子又出一回头,心里不知多惬意,这时对着五少奶奶,又发自内心地关怀起来:“禾意肚子大了,确实劳累不得。”她说着,对大夫人淡淡一笑:“大伯说这席摆不得,我也不敢再领受,这便领着夔儿和他媳妇回去了。”
五少奶奶再怎么心疼份子钱,也不敢和皇帝唱反调,遗憾地看一眼桌上的山珍海味,且行且回头地靠着穗儿走了出去。
秦芬已好生生坐在房里,打发人抬水给范离洗澡。
范离自来没有丫鬟服侍,这时都不肯和奴婢们同处一室,等婆子们放下水,丫鬟们也放下干净衣裳了,便开始挥手赶人:“好了,你们都下去,我自个儿来就成。”
秦芬嫌弃范离身上味道古怪,也不愿留在房里,才要扶着桃香的手出去,却听见范离咳一声:“娘子,请在屏风外头候我一候,倘若要递个东西,还得请你帮忙的。”
听了这话,桃香飞快地放开秦芬的手,又飞快地道一声“奴婢告退”,飞身出了屋子大门,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秦芬愣怔地站在原地,啼笑皆非。
她侧耳听着,桃香这丫头,仿佛还把门口的小丫头们全赶走了。
这个鬼丫头,谁说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直肠子来着?
范离眼尖耳利,听见外头无人,便肆无忌惮起来:“娘子,快来给我搓一搓澡。”
秦芬再如何也是个爱干净的,加之这许多年得杨氏宠爱,万万做不出那低声下气服侍人的模样,这时才不管范离心里是失火还是闹洪,走到屏风后头,从盆里舀起一舀子水,随手往范离肩膀上一浇:“行了,我已替你冲过了,你自个儿再好好洗洗。”
范离知道自个儿身上腌臜,也并不是当真要秦芬来服侍伺候,不过是随口撒个娇,见秦芬不肯,他也不生气,笑呵呵地拿着布巾自己搓澡,拣了打仗时有趣的话来说。
秦芬不曾出过远门,这时不由得被范离口中的故事所打动,原要走的,这却挪不动步子了,一下子坐在屏风后的小杌子上:“你多说些。”
范离忽地站起身来:“先别说了,换一桶水来,我再洗洗。”
秦芬不意这人竟作如此举动,顿时惊得“呀”一声捂住眼睛,飞快地逃了出去。
范离倒当真不是有意的,在军营里,哪有什么沐浴的机会,好容易遇着条河了,趁日头好,几百个精壮的小伙子齐刷刷跳进河里去洗澡,慢了些便要被冻得生病,谁还有功夫讲什么体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换过一桶水,秦芬便磨磨蹭蹭不肯进屋,范离连忙把洗澡不易的事情说了,秦芬这才挨进来:“你不许再……那样了。”
范离洗过,又叫换了一遍水。
桃香在外头老老实实守着门,心里却直嘀咕,这姑爷,怎么净做些奇奇怪怪的事,他是个七仙女么,老是要洗澡,便是个七仙女,也该洗完上岸了。
第三桶水进去,却良久不曾有动静。
桃香到底是大姑娘了,一下子猜出屋里在做什么,赶紧警惕地看看四周,自己也往远处挪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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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芬也不知道,方才还记得规矩体面的,怎么慢慢就被范离给诱惑了。
两个人头颈交缠,臂膀相依,从热腾腾的水里,转到了软绵绵的床上。
才是二月,屋里虽燃着炭盆,秦芬还是觉得不暖和,娇滴滴喊了一声“冷”。
范离听了这一个字,脑海里好像焰火猛地炸开,立刻发起了威:“别怕,等会就不冷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夕阳已在西边,慢吞吞舍不得下去,愈发猛烈地燃着它的火光。
那浓烈的金红色,洒在远处碧青的山顶,好像要把那山给烧了起来。
桃香在外头,听得里面隐约几声嘤咛,脸上立刻烫了起来,干脆挪动脚步走到了院门口。
正低头平复心情,忽地见喜儿走了过来,桃香如今已知道范夫人不喜儿媳妇过分讨巧,这时连忙把实话只说一半:“少爷在里头洗澡呢,喜儿姐姐有事请稍候。”
喜儿不疑有他,也不去刨根问底,只说了来意:“晚上家宴办不得了,大夫人气得不轻,把各房的菜都退了回来,太太叫我来问,少奶奶想吃些什么,我回去拣了送来。”
范家人的口味和秦芬全不一样,那席上自然没几个秦芬爱吃的菜,可是今日姑娘只怕没空挑剔吃穿,桃香连忙支吾过去:“闹了那样一番,咱们还是安生些吧,哪里还挑什么。”
喜儿回去把这话一说,范夫人倒又叹口气:“唉,离儿媳妇这孩子……你说她懂事吧,行事操切、得罪大房,你说她不懂事吧,又知道顾全大局,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给七少奶奶匀哪几个菜去?”
范夫人望一望大房送来的食盒,随口点了几样:“红煨牛筋,软扒圆蹄,盐烧芋仔,再送个虫草花鸡汤去。”
喜儿听了,心里默默摇个头,少奶奶爱吃的是细巧小菜,太太点的这几样,却全是少爷爱吃的。
只怕方才太太说的两句夸赞的话,也全是因为少爷回来了,才忽地生出来的。
秦芬待下头人一向是恩威并重,喜儿也领受不少,这时有意帮一帮秦芬,便道:“听说西北那里的蛮夷,喝的是奶酒,吃的是大块肉,少爷此去,不少吃肉,倒少鱼虾,太太瞧这菜……”
提起儿子,范夫人自然无有不应的:“我怎么忘了这茬,幸亏你提醒。把那圆蹄和牛筋送去五少爷处,换个油爆河虾和清溜鱼片给少爷。”
饭菜送到秦芬屋里时,小两口早已穿戴妥当,老老实实坐在桌子边上。
桃香知道主子脸皮薄,装着不曾察觉主子已换过衣裳、改了发髻,一板一眼地将桌上的菜式报一遍,然后就扯着南音退了下去。
范离举箸先夹了只虾,秦芬便也跟着动筷子,谁知那虾转个弯,竟落在了秦芬的碟子里。
“娘子持家辛苦了,该是你先请。”
秦芬也不知范离从那里学来的这些把戏,笑着嗔一眼,慢慢抿着那虾肉。
范离用力扒了一大口饭,飞快地吃了下去,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道:“我听说你在府里受了委屈,怎么回事?”
秦芬顿一顿筷子,侧头来看范离。
依着秦芬所学,她能使一百种法子叫范离怜惜自己,什么欲说还休啦,什么含沙射影啦,无论怎么,都能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眼前的男人辛苦打仗,除开为了光宗耀祖,也有小半是为着秦芬,他肯为秦芬搏命,秦芬难道还能用欺瞒哄骗来获取一些男人的怜爱么?
于是秦芬搁下筷子,紧紧盯着范离的眼睛,将范府里所发生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
待听见大夫人想把府里家事扔给秦芬,范离不由得沉下脸:“不怀好意!府里一笔烂账,铺子上的出息全归了大房,他们不还回来,还想撮弄着你去填坑!”
待听见秦芬把家事分给三个嫂嫂,还叫各人往大夫人处报账,范离不由得拍手叫好:“就该这么办!”
秦芬事无巨细,一直说到了今日的庆功宴。
范离听见大夫人硬是要办这次宴席,还拉扯着旁人出份子,不由得哼一声:“难怪有贵叫我一定要推了这事呢,果然是宴无好宴,好人是她做了,旁人却记恨你。”
秦芬只头一次巡铺子时喊过有贵,平日偶尔赏些吃喝银钱,已许久没叫过他了,这时听见是有贵警醒范离,不由得奇一奇:“有贵是从哪里知道这事的?”
范离哪里会操心这种小事,随口道个不知,又代母亲赔起罪来:“我母亲这人就是糊涂,她的言行,你别放在心上,我替她赔礼。”
得着范离一句软话,秦芬吃多少委屈,此时也不能放在心里了,她微微一笑:“得了,长辈都是老小孩,我还能和长辈置气不成?”
范离向来听说婆媳间都是死对头,这时见妻子一句话就揭过委屈,不由得动容。
他十来岁就去了英王府,所交往的不是好汉就是英雄,哪受得了母亲那优柔寡断的做派,为着这条原因,他对母亲虽然孝顺,说话做事却是半哄半糊弄,远远比不上秦芬的宽容豁达了。
“娘子真是古往今来世所罕见的大好人!”范离笑嘻嘻地拍句马屁,卖弄似的说出一条惊人的消息来:“蛮夷被我们打怕了,只怕不日要来我朝归顺,礼部有得忙了。”
秦芬一下子明白了这里的意思,不由得喜上眉梢:“礼部要忙,四姐夫岂不是……”
“嘘!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范离笑嘻嘻地比个手势,又道,“到时候边境一开,贸易便要旺起来,你三姐夫也有得忙啦。”
秦芬这次不过是微微颔首:“太太听了这话,可未必高兴。”
范离知道秦家这些恩怨,也不去置喙,只搂着秦芬用力香一口:“咱们吃完了,早些安置去。”
秦芬脸上一红,轻轻将范离一推:“没个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