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出来, 众人顿时都酸得倒牙。
这位朝中素有清名的翰林院七品编修,原来是个老婆奴。
吕真是个体面的姑娘, 轻轻低下头去装作不曾听见,秦恒和范离好像约定好了, 一人朝左,一人向右,齐刷刷转开了目光, 只秦芬偷偷对秦贞娘眨眨眼睛, 捂着腮帮倒吸一口凉气。
姜启文就在秦贞娘面上,哪里会看不见秦芬的样子, 他不光不生气,反而对秦贞娘微微一笑, 仿佛对自己的行为荣耀得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面上微热,佯怒地瞪一眼秦芬,却还是不曾驳了姜启文的话, 只轻声应了:“好。”
秦芬在心里暗暗地感慨, 她总算知道,那位姜夫人为何要急着给儿媳妇立规矩了, 小两口如胶似漆的这样恩爱,那做婆婆的岂能不担心儿媳降服了儿子。
至于后头为何没有再立规矩,除了秦贞娘自己言行有则,只怕姜启文也使了不少劲。
姜启文和秦贞娘自然是走在头里,范离原是想领着秦芬走的,笑嘻嘻地上前来,正要开口,谁知秦芬却用力瞪他一眼,挽着吕真往前去了。
吕真今日是来相看的,人家姑娘到底是要维持矜持的,如今还没个定论呢,哪里能和秦恒并行。
范离十来岁上离家讨功名,再没在范府住过,因此不通内宅事务,只怕不曾想到,秦芬却不能不想着。
若是留了吕真和秦恒一起走,秦恒是不怕的,吕真却恐怕要遭几句闲话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家是要脸的人家,决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秦恒自然知道这里头的道理,与范离并行,细细一想,倒当真提出个话头来:“范兄,你那都尉司里,有没有教小孩子学武的?”
范离远远地看一看秦芬的后脑勺,心里不无遗憾,然而对于秦恒的话,还是认真应了:“自然是有的,锦衣卫里也要选拔些小孩子学武的,哪里能没有练武场。”
“既是如此,叫我家七弟安哥儿也去那习武场可好?”
范离见前头秦芬的头微微侧了过来,知道她是关心这话题,连忙收敛心神:
“怎么提起这话了,安哥儿给纪王伴读,不是也要学骑射之艺的么?怎么还去那练武场摔打?那地方野蛮,不大适合安哥儿。”
这里头的缘故牵着平哥儿和杨氏,故而不便说给范离听,秦恒只作个官样文章:
“安哥儿是个武痴,嫌宫里的骑射不过瘾,想自己另学,可是我母亲是断不放心的,安哥儿求了几次,她都只是不准,今日见了你,便想起这事来,交给你,总好过交给旁人。”
这话是安哥儿求到秦芬处,秦芬又去求了秦恒想法子的,秦恒只说要好好谋划,不曾想,这时候对范离提起来了。
此时提起这话,旁人犹可,秦芬却知道,秦恒只怕是为了叫她安心,才特地当众说起的。
范离听了,又看一眼秦芬微微晃动的珍珠耳坠子,却不曾一口应下:“去了那练武场,若是不练个名堂出来,还不如不去。”
吕真原是沉默地听着,这时倒侧过脸来,对着秦芬悄悄说一句,“表叔的意思,他要把秦七少爷和别的孩子一样看待呢。”
锦衣卫训练出来的人,都是铜皮铁骨、一身武功,不吃大苦头是绝难成就的。
秦芬想一想范离能熬得过来,自家弟弟也无甚可怕的,于是回头,正要对秦恒使个眼色,却听见秦恒已经开口了。
“人人都去得,安哥儿也去得。”
范离正巧瞧见秦芬回头看了过来,连忙又露齿笑一笑,嘴里答着秦恒的话,却看也没看秦恒:“好,你说去得就去得。”
这话透着一股亲昵,秦恒只觉得古怪,侧头一看,却见范离笑眯眯地看着前头,不由得在心里翻个白眼。
如今这些年轻人,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耽于内宅事物、儿女情长,还怎么报效朝廷?
秦恒一时不想与范离说话,顺着他的视线,对着五妹旁边的那道身影,细细打量起来。
这姑娘身材比五妹短了些许,方才瞧着,依稀是个圆团团的福相,生得细眉细眼,虽没有家里几个姐妹好看,却也是个中人之姿。
最扎眼的是,她穿了身簇新衣裳,想来是为了此次宴会新做的。
既是要新做衣裳,那家里的银钱便不会太宽松,想来是无多少嫁妆的。
不过,她宁可穿新衣,也绝不穿着家常衣裳来赴宴,说明她对这门亲事,是有意的。
既然她有意于这门亲事,以后必定能孝顺公婆、与姑姐妹友爱,下头两个弟弟,也会尽力照拂的。
两下里一算,这妻子的人选也算不错了。
秦恒又看一眼前头那位吕姑娘,只见她与五妹头并头说得正高兴,知道这吕姑娘的人品,自己也不必费心去考量了。
五妹虽是个忠厚人,心思却是最细腻的,六丫头且没得她毫无保留地相待呢,这吕姑娘能和她这样亲近,显然是个好的。
想到这里,秦恒在心里默默点了个头,又与范离说起朝堂之事来。
范离随口答着秦恒的话,看一看前头两个喜笑颜开的小丫头,默默叹一口气。
他虽是个武人,却也不是傻子,哪里瞧不出,身边这位大舅哥,对前头那位表侄女,是一点绮思也没有。
吕家与范家并非近亲,吕真如何,范离其实根本不在意,可是爱屋及乌,吕真是那丫头的好友,他瞧她面子,却不得不在意。
范离从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得做拉纤保媒的差事,这时浑身不自在,却还是把话题给带了回来:“秦夫人今日摆的这阵仗,只怕是定下了那位吕姑娘。”
秦恒这时才想起,吕姑娘似乎是范离的远房表侄女,他是个文官,与范离不是一条路上的,自然不会想着靠吕真去巴结范离,然而看向吕真的目光,还是多一些满意。
“是,我母亲的眼光,我是信得过的。”
这话还是置身事外的态度,仿佛要和吕真成亲的,是秦夫人,而非他这位秦府的长子。
范离到底不是个细腻的女子,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劝和,这时只好附和一句“秦家的家风自然好”,便无话可说了。
幸好这时已到了钟楼,秦贞娘领头登了上去,后头几人也随着拾阶而上,庆儿也想跟着上去,已作了妇人打扮的碧玺,却伸手拦了:“主子们有话要说,妹妹,我们在下头候着吧。”
庆儿是洪嬷嬷教导出来的,向来记着不可离了主子身边,这时才要发急,看一眼碧玺的气派打扮,再看一看周围安静侍立的丫头,也默默低下头去。
她倒不是怕了碧玺,她是瞧见秦五姑娘的丫鬟桃香在冲自己使眼色,忽地想起了方才洪嬷嬷的话。
今儿姑娘来,可不是寻常赴宴,是来相看来了。
少主子们游玩,洪嬷嬷这老婆子自然不能跟着扫兴,早退下歇着去了,此时当事的,便是她这大丫鬟了。
自家姑娘还未在那秦三少爷面前露过脸显过才,正愁没个机缘呢,秦四姑娘此举,正是瞌睡送枕头。
至于男女大防,上头那三男三女,都是有亲缘关系的,谁又能说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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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儿想通了这一条,心里立刻松了下来,却还是忍不住偷眼去望钟楼上头。
秦贞娘与姜启文远远站在一个角落,范离好容易逮住机会和秦芬独处,立刻好似个扑花的彩蝶,笑嘻嘻地踱步到了秦芬身边,吕真静静地立在边上,等着秦恒上来和她搭话。
秦恒能高中进士,自然是聪明的,这时知道姐姐是给自己机会和吕真独处,看一看吕真笔直的背,慢慢地走近了。
吕真只觉得心里好像揣了一窝兔子,上蹿下跳没个安宁,默念几遍“端庄持重”,面上便越发淡然了,背也挺得更直了。
“吕姑娘……”
“秦三公子。”
秦恒先开口,吕真几乎是立刻就出声应答了。
多年的修养,让秦恒住口静静听着吕真说话,吕真却不知说什么了。
这么一来一回,吕真心里,已经一下子泄气了。
先前因着秦贞娘和秦夫人的气度,她是想做个安分守己的秦三少奶奶的,不论秦家对她有什么企图,她自信能够从容应对,哪怕秦三少爷对她全无情意,她凭着所学,也能在后宅安身立命。
可是见了秦恒的人才,她却做不到了。
秦恒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她吕真又不是个修道的尼姑,怎么会不动心。
她心里是有一丝淡淡祈盼的,希望秦恒能向她多说两句话,至少让她展现一番自己的谈吐和修养,叫他知道,自己是可以匹配他的。
可是如今不过是一句话,她就已经知道,他待她,只有礼貌,并无任何情意。
秦恒静静等着,见吕真似无话说,便拱一拱手开口了:
“吕姑娘,请恕在下说话心直口快,家母今日,是想替我选一位贤良的妻子,吕姑娘人才修养都是好的,在下很是倾慕,愿以中馈托付。若是日后家母请人去……还请姑娘应下。”
他的话,虽然不算太委婉,却给足了吕真面子。
可是,吕真却高兴不起来。
两个人话都没正经说过,他对自己,哪来的倾慕?
若自己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男子倒是有可能一见钟情,可是偏生自己只是个样貌中等的女子。
吕真到底也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长大的,自尊骄傲一样不缺,这时哪里受得了秦恒这番话。
她心头恼怒,再不愿作那副娇怯怯的淑女模样了,用力一抬头看向秦恒,一个“不”字就要出口了,谁知甫一看见秦恒微微带笑的脸孔,立刻又咽了回去,换成了一句洪嬷嬷早教好的话:
“婚姻大事,全由父母做主,我哪敢置喙。”
秦恒知道当下的姑娘都是内敛做派,他虽不曾经历过,却也知道吕姑娘这句话并不是拒绝的意思,于是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一些:
“姑娘这话,是在下的荣幸。”
钟楼虽然空旷,却不隔声,这两人的对话虽轻,却也断断续续传进了其他人耳中。
秦贞娘心里暗道一声“成了”,与姜启文说起制冷淘的趣事,又更高兴些。
姜启文的目光从秦恒身上扫过,落在秦贞娘身上,又更柔和些。
自家这位娘子,当真是又贤惠又善良,听说那秦恒的同胞亲姐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家娘子竟一点也没迁怒庶弟,足见是个心胸宽大的巾帼英雄。
于是,对着秦贞娘的家常话,姜启文一句一句应得认真:“原来娘子从前和五姨,这般顽皮的,既是你和五姨要好,今儿干脆回娘家去住,母亲那里,由我去说。”
秦贞娘眼前一亮:“真的?既如此,那我可不和你客气了!”
她心头大快,说着这话,忍不住拿出和秦芬玩笑的样子,用一只眼睛,对着姜启文轻轻眨一眨。
那副又娇又灵巧的样子,叫姜启文心头一热,倒有些后悔了。
娘子好似个蜜糖罐子,他是一刻离不得的。
秦芬和范离远远站在角落,看着两头一冷一热的两对,心里直是摇头。
秦贞娘那里,自然只有替她高兴的,可是秦恒那里,秦芬却想叹气。
她知道秦恒是有大志向的,可是再不曾想着,这位三哥,竟对吕姑娘如此疏离客气。
若只是那位三哥的冷淡叫吕真恼怒,她自然有法子阻拦杨氏作下这门婚事,可是瞧吕真的样子,却是对自家那位三哥倾心仰慕的。
这可如何是好。
秦芬忍不住轻轻叹口气,一口气还没吁完,就听见范离若有所思的声音:“你在秦家,过得好不好?”
第182章
范离这话莫名其妙的, 叫秦芬不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