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和主君不和,这也是阴私,梨花若有所悟地“哦”一声,捂住自己的嘴:“我懂,我懂,我不说。”
打发了青萍,杨氏的心绪倒高一些了,虽然外头有些风浪,她竟也有兴致带着女儿们出门拜年,自家收拾停当了,携着儿女坐上马车,还不忘差人去唤一声秦览。
秦览如今实是没那个心绪的,他对着杨氏不算厌恶,可是男人的面子输给了裙带姻亲,他怎么也没法再面对妻子。
正要摇头,却听见丁香又补一句,“是去舅老爷家。”
秦览再不想对着杨氏,也不得不抖擞精神,收拾赶紧了出门去拜年。
杨氏不耐烦等他,已先做着马车走了,秦览还得笑呵呵地在下人面前替杨氏粉饰两句太平,自家跨了马,急急赶往杨家。
他是不想去杨家的,可是不能不去。
从前他做官便输了舅兄一大截,如今舅兄入阁了,他哪怕是再修两辈子也赶不上了。
为着儿子和秦家,秦览也硬气不起来。
到了外头,夫妇两人倒做得好装裱匠,也算是把脸面糊得整齐,连着几日下来,秦览倒不如何记恨杨氏了。
这日喝得醉醺醺的,秦览心里发热,正要寻个借口往上房去,却被杨氏给拒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爷可别与我玩笑了,这些日子拜年、走礼,累得我够呛,展眼又要送儿子们进宫,再后头就是贞娘出嫁,五丫头的婚期也由钦天监算好了,得备嫁了,这些事哪一桩离得我?老爷不若去徐姨娘屋里。”
秦览心里不大高兴,忽地又听见杨氏抛出一枚香饵:
“徐姨娘虽好,到底也是府里的老人儿了,等过些日子,再给老爷添些新颜色,只是老爷以后不可胡闹太过,凡事也讲些体面,依着我说,以后不生育子嗣的,不可抬姨娘。”
这话都出来了,秦览还有什么不满的,他如今所求的也不过就是温香软玉抱满怀,既妻子主动提了,他也没什么好推的。
秦览转身便往徐姨娘屋里,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听说北戎的边境开了,那边来了许多好宝石,赶明儿我给你弄一匣子来。”
如今杨氏心里无波无澜,听见这话,倒应得爽快:“好,那我等着接老爷的礼了。”
父母不发话,两个女孩怎好不告而退,听见家事官司,两个人连忙远远站在一边。
幸好树上的桃花已经打了花骨朵,两人作个看花的样子,把场面给圆了过去。
秦芬这时才知道,为什么杨氏从前不许姑娘们听见家中闲事,除开要把姑娘们养得心胸宽阔,也是不想叫姑娘们添烦恼。
譬如现在,杨氏再不禁着姐妹两个听家里事了,可是秦芬却宁可听不见那些事。
好在杨氏也没有要她们难为的意思,随口嘱咐两句,便放了她们回去。
再过几日该是平哥儿和安哥儿进宫的日子,秦芬梳洗打扮整齐,与秦贞娘一起,早早往上房等着送两个弟弟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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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各跨一个书袋,手拉手进了屋,满脸都是喜气:“娘,四姐,五姐,我们准备好进宫去了!”
秦芬的针线活计寻常,秦贞娘也不爱拈针动线,这两个书袋倒是杨氏亲自给缝的。
见两个儿子进屋了也不肯摘下书袋,杨氏脸上多些笑容,一手一个拉住,轻声问话。
话已说了好一会了,秦览却还是没来。
平日里也还罢了,今日是平哥儿头一日往文华殿的日子,便是厨房都知道给小哥儿俩备了两样少见的点心,秦览这亲爹迟迟不到,也太不像话了。
秦芬知道这些日子秦览会往徐姨娘处,这时一颗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徐姨娘前些日子受得青萍的气,该不会立意争宠,拉着秦览不放吧?
秦贞娘忍得许多时候,见父亲还是不曾露面,气性愈发大了起来。
她也不去喊旁人,只唤春柳:“去差人问一声老爷在何处,平哥儿安哥儿要进宫了,他怎么不来?他难道还跟三少爷似的,每天得准时上衙点卯么?”
这话好似辣椒炒豆子,又急又冲,屋里各人都不敢说话,连秦芬也低头看手上的戒指。
杨氏看一眼秦芬面色尴尬,笑着开口了:“罢了,你父亲这几日应酬多,起不来也是有的,咱们自吃早饭,别耽误了平哥儿和安哥儿进宫就是。”
腊梅早上递了信进来,说徐姨娘屋里昨夜要了热水,再瞧今儿早上秦览竟不曾起来,杨氏估摸着,只怕那事是办成了。
母子几个正围坐着吃早饭,忽地听见外头响起梨花的声音,杨氏正等着听信呢,也不顾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命腊梅把人给唤了进来。
梨花原是想送个信来上房,也不曾想到,自己竟能见着主母的面。
进得屋来,梨花规规矩矩行个礼,看一看打扮清雅的五姑娘,又看一看背着书袋的七少爷,把声音放得平静和缓:
“老爷昨儿或许是吃酒吃多了,早晨起来便说头疼,这会已发起热来了。”
是药三分毒,那半副药一气儿吃下去,人哪能不发病症。
杨氏这时并不惊慌,说话还带些宽慰:“人食五谷都要生病的,老爷这一向应酬多,着实累着了,你去寻碧玺领对牌,往外请大夫就是。”
主君在自己屋里生病了,梨花还当自家姨娘要担个不是,谁知主母竟轻轻放过,这时在心里把主母赞了几十遍公道,屏息敛神退了下去。
秦贞娘前头还生气的,这时却不好意思再生气了。
自家那父亲如今愈发荒唐,连华阳宫都知道了,这一遭吃酒醉得起不来床,哪里又能怪徐姨娘。
方才急着叫春柳去寻人,是自己太毛躁了,那话说出来,五丫头面上,怎么过得去。
秦贞娘自家不好意思,想开口和秦芬解释两句,谁知这丫头吃得高高兴兴,竟似一点也没放在心里,于是也不提起,替秦芬夹一个翡翠烧麦,亲亲热热地道:“等会去我屋里,我有好画送你。”
秦芬还是平日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四姐的好画不舍得给四姐夫赏,全留给我了,我求之不得呢。到时候四姐缺画儿了,也不必往铺子里买去,叫四姐夫给你画就是了。”
秦贞娘如今也听惯了玩笑,倒也不如何羞了,见秦芬不曾因方才的事情生气,她倒在心里念声佛,笑着虚点一点秦芬,便不说话了。
谁知平哥儿却忽然开口了:“姐姐,四姐夫和三哥,哪个厉害的?”
这两人是同科进士,如今都在朝中做官,平哥儿有此一问,也不奇怪。
依着如今的官位和以后的前程,只怕是秦恒厉害些,可是秦贞娘总不好说自己的夫婿不如旁人,这时只好摇头:“姐姐也不知道。”
秦芬笑着刮一刮平哥儿的脸颊:“五姐告诉你,读书做官,是三哥厉害,不过做人做事,四姐夫也很厉害,我瞧着,两个人是不相上下的。”
“对了!还有五姐夫呢,他会武的,他也厉害!”安哥儿小小的心里,自然是向着自家姐姐和姐夫的。
杨氏和秦贞娘再如何把两个孩子一样看待,也架不住下头丫鬟婆子们刻意讨好,安哥儿偶尔瞧见平哥儿受得婆子不要钱似的吹捧,自己却只能孤零零站在一边,也渐渐明白了嫡庶的差别。
安哥儿如今知道了,三哥、六哥和自己是隔肚皮的,五姐和自己才是最亲的。
这时候他见自家姐姐和姐夫似乎落了下风,便打抱不平起来。
这话倒把杨氏给逗笑了:“没瞧出来,咱们安哥儿看着性子稳当,却是个英雄好汉哩,原来竟是个好武的!”
第171章
二月初四, 桃花初绽,是秦贞娘出嫁的好日子。
如今家中只秦芬一个姐妹了,择也没得择,姐妹两个头并头睡了一夜, 晨起再由秦芬看着秦贞娘梳妆。
秦芬来时, 秦贞娘是个才及笄的姑娘,虽摆脱了稚气, 实际上心里还是个半大孩子, 又可爱又带些小女孩的尖酸。
那时候骤失一桩婚事, 这姑娘气恼过,闹腾过, 后头慢慢长大,又遇见姜家落罪退婚再赐婚的事, 识得了人心好歹和世间善恶,渐渐长成了现在这副大姑娘的模样。
秦贞娘像足杨氏,肤色不算顶顶白皙, 可是生得高挑大气, 杏眼明亮、容貌舒展,只眉毛略淡些, 那也不打紧,以黛石画眉, 便有一副好容貌了。
一事不烦二主,这日请的全福夫人,还是周老御史的夫人。
她前次到秦府, 已见识了秦六姑娘的俏丽, 直赞秦珮生得好,然而今日替秦贞娘上了妆, 周老夫人竟有一瞬的失神,然后便连连点头:“四姑娘生得端丽,全然就是昭贵妃的模样!”
秦芬看秦贞娘,一半是好友,一半把这姑娘当妹妹,这时听见旁人赞她,与有荣焉地点点头:“论起大方端庄,谁也比不上四姐。”
秦贞娘头上戴着口衔红宝的赤金凤簪,身上穿着大红闪金缎子袄,下头是同色的裙子和绣鞋,这红彤彤的一身衣裳,若是旁人穿了,总有些人不压衣,可是秦贞娘一穿,便好似天生该穿这么一身似的。
姐妹两个日日相伴的,该说的话平日早说了,这时秦芬也不去吵嚷秦贞娘,只絮絮地吩咐兰儿:
“那垫肚子的一口酥和乳糕子可带了?肚子饿了便吃两口,可别为了所谓的仪态把你们姑娘给饿坏了。”
兰儿知道两位姑娘亲近,这时对秦芬的话,都一句一句答了:“都带了,五姑娘放心,奴婢不会饿着我们姑娘的。”
周夫人望一望外头天色,轻声催一催,秦贞娘手里便抱着姜家送来的宝瓶,起身往上房去了。
杨氏穿了身暗红袄裙,早已端端正正坐在上首,秦览穿了身褚色圆领袍子,脸上也泛着淡淡的潮红,无精打采地坐在上头。
秦芬见了,不由得暗暗摇头,秦览病了多日,烧得起不来床,杨氏给他选的新丫鬟也无暇亲近,连御史台都不曾去,今日女儿成亲,他却得挣扎着起来。
不为别的,他若是敢不起来,只怕杨氏能把他扔到护城河里去喂鱼。
前些日子,秦芬还为徐姨娘悬心过,生怕杨氏为秦览病倒的事情寻徐姨娘的晦气,谁知后头杨氏竟不曾提起。
秦芬心里,一头为徐姨娘松口气,一头也感慨,这府里的正头夫妻两个,终于是再无和好的可能了。
秦恒和两个弟弟也告了假,等着送姐姐出门,这时看着秦贞娘进屋,秦恒笑了,两个小的却哭了:
“四姐是不是也跟三姐六姐一样,以后就不回来了?”
照着规矩礼法,秦贞娘是该少回娘家,可是姜启文对她爱若珍宝,秦家门楣又高,她要回娘家,只怕比其他两个姐妹便宜些。
不过这些话对两个小的说不着,秦芬只上去替两个弟弟擦擦眼泪:“四姐三日就要回门啦,这也值得你们哭的?”
平哥儿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由得破涕为笑:“我就说四姐不会扔下我们不管!”
安哥儿想一想三姐和六姐似乎只回过一次娘家,险些就要问一声“那后头四姐还回来吗”,然而却强自忍住了。
哥哥是嫡子,没人敢在他面前嚼舌头,可是安哥儿却听了几句老婆子嚼舌头,说四姑娘一出门,太太还不知要孤单成什么样子,那时他便意识到,四姐往后,也少在家了。
杨氏和秦览的静默,被两个孩子打破,秦恒和秦芬互相看一眼,甚有默契地拣了喜庆话来说,你一句我一句,好歹把场面给圆了过去。
姜启文与秦贞娘算是经历过风波的,姜启文始终对秦贞娘爱若珍宝,秦贞娘也不曾改了初心,细细算起来,这两个的婚姻,倒是小一辈里最圆满的。
前院早已热闹非凡,姜启文带着几个堂兄弟和同窗,各自又领着小厮,把秦府大门拍得山响。
这热闹隔了几层院门都能听见,秦恒有意为秦贞娘作面子,转一转眼珠,一拉两个弟弟:“走,三哥带你们去拦门!”
秦珮出嫁时,秦恒还在简州当差,家中只平、安两个小的,自然不能替姐姐拦门。
那时不过是下人们挡住方家求亲的队伍,在门口热闹了一阵,并不曾有别的。
杨氏不欲叫秦览说自己偏颇,也不欲劳烦秦恒,因此不曾开口说这事,谁知这时秦恒竟主动带着两个弟弟出去,杨氏口里不说,心里却是高兴的。
她在这府里操劳二十来年,丈夫是个少良心的,她还当无人体会得自己的付出,谁知庶长子却是个明白的,下头五丫头更是个好的,六丫头也还算懂事,细算下来,她这些年的辛劳,到底不曾付诸流水。
杨氏这些日子心里一直闷着的那口气,顿时舒散了,扬声唤过茶花来:“出去传个话,叫不当差的人,都到门口去帮着三少爷拦门!”
姜启文今日上门,备了足足的诚意,起先见了四邻的小孩来讨喜钱,已经洒了一大把铜子出去,后头见秦恒带了两个小舅爷出来,赶忙又取出准备好的金银锞子荷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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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恒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全递在两个弟弟手里。
姜启文还当闯门成功了,招呼一声便要往里闯,谁知又涌过一大帮喜气洋洋的人来,把个门把得严严实实:“四姑爷,且还得再等等呢!”“三少爷,快考考四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