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叫你草包大小姐,也不跟你玩,为什么?你很招人讨厌吗?”
有人问她。
“因为我武艺最弱。他们不喜欢弱的。”小小的玉秀翻着话本。
“那你和我玩吧,我也不喜欢舞刀弄枪的。”
“母亲说,我身负煞气,会给亲近的人带来不幸。”
“……哇,这么吓人,那算了。我不和你玩了。和你说话不会被染上那啥煞气吧?”
“……不会。训练场的人也会和我说话,他们都没事。”
“那怎么算亲近?”
“……可能是身体贴的很近,或者待的时间很长。”
“那你弟弟和你不亲近吗?他好像没事啊,我听说了,他是个武学天才!还有你爹娘,也都好厉害啊。”
“父母亲并不和我亲近……我弟弟…玉麟不一样。”玉秀在提到弟弟时犹豫了一下。
“不一样?是说他不会受你那什么煞气影响?还是他不怕受煞气的影响?不对,他肯定是怕了,因为你看,我都来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弟弟还没来看过你呢!”
“……”
“嗯哼,之前爹爹带我去看了……你弟弟在大人的军营那边可大显身手呢。他那么厉害……你这么受欺负,怎么不来帮你呢?”
“玉麟一直在帮我。”
“可他不是没来嘛!你看,你这本书后半截都被撕烂了,还有你身上的伤,不都是那些孩子弄出来的!”
“小伤而已。一会儿就会好。”
“胡说!我刚看见了,你踩到了那么粗的钉子上,脚上流了好多血!”
“比那更重的伤我也受过,很快就会好了。”
“我不信,我不信!除非你给我看看!”
面对这胡搅蛮缠的请求,玉秀只得放下手中的书,在对方灼灼的目光中褪去了鞋袜……——————————————————
一股悠扬奇异的笛曲自耳边传来。
如此近……近到几乎是贴着耳根直冲天灵盖。
“魂来兮~魂兮归来~”
有人念念叨叨,神经兮兮的声音一直在跟前如苍蝇般打转。
“关~关氏嫡女~关玉秀~你有何冤屈~~”
有什么在跟前跨来跨去。
“速速显灵~我来为你平冤~~”
那声音拉长调子,发出如鬼哭般的动静。
“关~玉秀~~你死的如此之惨~定有冤屈难解~戾气难消~~”
“速速显灵~我来为你平冤~~”
如此反复数十遍,饶是尸体也能被烦活了。关玉秀亦然,她神智已醒,但却无法动弹。只能被迫忍受这煎熬。
“来兮~兮~魂来兮~~师兄,我都唱了这半天,不管用啊!”
终于,鬼哭般的声音停下了,换成了抱怨。
“这魂怎么叫也不来,要不换成那边那个尚府的三小姐算了?”
“不成,这尚府小姐死的更蹊跷。瞧这尸体模样不似摔死,更像是淹死,我算她死期竟比旁边的关家小姐死的更早了一年,魂更不可能叫到。”
“那你也看看尸体完整度吧?这脑袋都碎成这样了我哪知道招来的是什么鬼啊?想吓死我?!”
“无论如何,清心镯在她手上,虽不知为何没有吸食她血肉,但终究是三邪之一,你我还是小心为妙。”
“这也真奇怪……这邪门镯子居然能老实呆着,简直比我当时用师傅的法器封印住还安分!”
“这具尸体……不能动,说不定是有什么因缘,压制住了清心镯的邪气。必须要查清楚……”
“招这半天,连个孤魂野鬼都看不见,上哪给你问去!我看还是打道回府,咱先去关府尚府打招呼让人来收尸吧!”
“…你不去……”
“不去!我知道你想说啥,我也早说过了,我早跟东临皇家没关系了!再说了,那皇后因为当年的事可恨我入骨呢,我可不想去触霉头!”
“想说以你的关系行事能方便些,你既然这样说,罢,那咱们便先去报丧吧……”
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关玉秀的周边安静了,她沉着心神,意识如此平静清晰。想着,又是这样。
又没“死”成。
听那样子,尚棠倒像是彻底死了。
自幻境几日相处,原本觉得可惜,如今,关玉秀反倒要羡慕起尚棠来。
想死便死了,多么干脆。
她要是也能如那般死去……
要是能代替尚棠死去……
不。
若是……夺了尚棠的“死”。
也是解气。
——是啊,凭什么尚棠想死就能无声无息的这样死去?
其存在既不被人所注意,也不被人铭记,如一滴水汇入江湖大海,如此自然。
真讽刺。
这原本可是关玉秀的梦想,却被尚棠实现了。
被那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尚棠。
可恨的尚棠、可怜的尚棠、不该死的尚棠。
——尚棠。
不想死的尚棠死了。
关玉秀却没“死”成。
残酷。冰冷。毫无意义。
关玉秀的不甘心,甚至可以说是嫉妒、憎恨,总之,绝不是正面的、良好的、值得敬仰的东西。
就在这一刻,以从未有过的方式,令她足以作出一个利己的决定。
那不断翻涌的负面情愫如漆黑深谭中的漩涡,席卷着她的一切不停地沉沦。
而随着这个决定,尚棠注定要遭遇他的不幸。
关玉秀自血肉泥潭中绽放微笑。
活该,尚棠。
——你总要骗我。
明明说过的。
也那么承诺过了。
所以……到了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那么,然后……你就也和我一起,承受不幸……如何?
好、很好。
青、白。
红、白。
暖的、冷的、软的、硬的。
重新,重新拉进来。
合上啊。
合在一起啊。
很快、很快的……
只需要一个灵魂的瞬息。——————————————————
“关大小姐与尚三小姐的遗体找到了。两人确实均跌落山崖,已亡。”
卫兵传来的消息,证实了先前那两人的报信。
看到抬来的尸骨,尚相一家到没什么反应,只有那两个姐姐和夫人装模作样的挤出几滴眼泪。
“三丫头一向贪玩,没想到只一夜功夫,竟落的这地步。”尚相瞧着卫兵抬来的被包裹严实的尸体,叹息一声。
“老爷,错不了,是三丫头,你看那红衣裳,和那些金首饰,不都是三丫头常穿戴的吗。唉,好命苦的丫头,还未及笄就这么夭折了。”尚夫人拿着手帕假装拭泪。
“我苦命的三妹妹,不过是一时糊涂,出去私会,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尚相家大小姐尚蝶一边假哭一边和周边交好的贵女们解释。
“私会,三小姐不是和关小姐一起被发现的吗?”贵女们边安慰她边窃窃私语。
“莫非是出去幽会被撞见了,二人起了冲突...”
“关小将军呢?”
“好像是在寻人的时候从马上跌下来,重伤昏了。”
“唉,他也是救姐心切。”
“真的是为救姐姐吗,你不知道小将军和尚三小姐的事啊,这可说不准。尚珠,你说是不是?”
“……”
尚相家二小姐,尚珠看着那具包裹在白布之下、湿漉漉的尸体,却瞪圆着双眼,脸色异常苍白,恐惧的半天才说出话来。
“怎么…她这模样……比起摔死,更像是……溺死……”
她这么一说,众人这才仔细一看,方也才发现了问题。
“兴许是掉进了湖里……”
“不,三小姐是倒在了崖底,附近没有河流。”卫兵回道。
尚相家的几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尚珠的脸色越发铁青,她狠狠心,猛的前去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尚珠猛的发出尖利的叫声。
……尚棠的死相。
和那天尚棠被她推下湖,挣扎过后不再动弹的模样,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