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只闻得女子窸窣的穿衣声,半晌才有轻细的声音传来,“岂敢,明明是陛下要与臣妾生分。”
适才为怕吵醒睡梦中的人,楚源未曾燃烛,这会子更是想不起。但即便光线不十分充足,他也能看清对面闪烁的寒光,并非冰冷,而是叫人从骨子里都感到麻木的一种冷意。
她的心或许已经麻木了。
楚源这般想着,牙关不禁颤动,他紧紧抿着唇,试探着抚上连乔的面颊。幸而连乔清醒时亦未避开,楚源略觉宽慰,尽可能以温柔的语调道:“你莫非还因苏氏的事同朕生气?”
连乔稍稍偏过头,令他的手掌落空,“陛下误会了,您喜欢谁,要纳谁,都是您自己的事。臣妾不过是您后宫的一个管事而已,哪来资格理会许多?即便您即刻废了臣妾,叫人取而代之,臣妾也甘心认命。”
她若是满面娇嗔的说这话,楚源或许就认定了她使小性子,但是她偏偏以这样认真而又无所谓的口气说出来,楚源反倒沉默了。
他想到苏若水进宫后的那段时日,一切仿佛是笼罩在迷雾里,什么都看不分明。他自己都想不通那种疯狂的迷恋从何而来,几乎像是着了魔一般,恨不得将一切都付诸那苏氏,为此不惜冷落后宫诸妃,包括连乔母子——但是在这种种怪象背后,他又何尝没有抱着试探连乔之意。
而连乔的表现亦令他大失所望,不止未表现出半分妒忌,甚至处处按照他说的去做,未有半分抗拒,和苏氏亦打成一片——后来为了成全她与安郡王,不惜亲手背叛他。楚源原以为那是嫉妒苏氏得宠的缘故,后来发现也不是,她仅仅是被那对有情人打动了而已。
这叫皇帝怎能不动怒?他故意冷落她,将一双儿女抱去勤政殿,其实何尝不希望连乔亲自去找他,哪怕借着看望儿女的名义也行。然而连乔也只是顺应他的冷落,彼此相敬如宾,更如冰。中秋家宴上,楚源原想和她多说几句话,可一见到连乔和煦得体的笑容,他就觉得浑身的勇气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用笑容为自己筑造了一座牢不可破的城池,旁人根本无法闯入。
片刻间的功夫,楚源脑子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恍然梦醒,他仓促抬首,却发现连乔仍在以一种微带怜悯的眼光看着他——近来她对着他就没有第二样情绪——似乎常在感念他的悲哀,以为他因苏若水的离去而难过得无以复加。
不是这样的!楚源迫切的想要解释,最后还是硬生生收回,他不能在女人面前表露自己的软弱,更不能让任何一个女人拿捏他的把柄。
末了他只是微叹一声,“阿乔,朕记得你从前可没有这样贤惠。”
这是夸她还是贬她呀?连乔似笑非笑的弯起唇角,“陛下希望的并非如此么?臣妾已是皇贵妃,自当恪守嫔妃之德,以作内廷之表率。”
“你做得很好,但是朕所求不止于此。”楚源无力地道。他需要的是一个足够称职的后宫之主,在他面前却又不乏小女儿的情意,这样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这位子他原本一直为连乔保留着,现在反倒发现,连她也未必合适。
“是陛下您太贪心了。”连乔定定的望着他,“世间难得双全法,您既要一位举止得当的表率,又希望她时不时在您面前任性妄为,人间哪来这样言行相悖之人?就拿废去的穆庶人来说,她为皇贵妃时,可曾对您撒过半句娇么?”
楚源愕然望向她,连乔却已微微低下头去,“不是不能,而是不敢,臣妾昔年为婕妤之时,总觉得有说不完的心事想向陛下吐露,可到了臣妾身居万人之上,这些话就只能憋在心里,再不敢任意胡言。臣妾何尝不想对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臣妾也知道,一句话说得不好,惹恼了您,臣妾的身家性命便堪忧,何况还有一双儿女需要顾全,您叫臣妾怎敢恣意呢?”
再抬起头,连乔眼中已有莹然的泪落下。
原来她也有许多的委屈不曾明说,只是郁结在心里,积流成河。楚源一时间心绪万端,下意识的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她大概又瘦了些,隔着单薄的寝衣,分明能感到一截截凸出的脊骨——她简直瘦得怕人。
楚源又是心疼又是不忍,轻轻的道:“若非你今日这番话,朕倒不知你过得如此艰难,为何不早对朕说呢?”
连乔倒在他怀中,幽咽低语,“陛下以为臣妾不想么?若臣妾只是后宫一介低微妃嫔,大可以什么都不顾虑,可在其位谋其政,臣妾这皇贵妃是您亲自封的,臣妾又怎敢辜负您的信任与期待?即便臣妾对您专宠苏氏有诸多不满,臣妾也只敢闷在心里,还得告诫后宫的诸位姊妹不许心怀嫉妒……”
“如此说来,你也起了嫉妒之念。”楚源的情绪好转了些,居然开起玩笑来。
连乔恼怒瞪他一眼,最终还是靠着他肩膀幽然说道:“臣妾本就不是心胸广大之人,苏姑娘生得那样美貌,得您宠幸也是应该的……”
“天底下还有能令你自惭形秽之人?朕怎么不觉得。”楚源诧道,掀起她的额发细细瞧了一会儿,“嗯,苏氏的额头比你饱满圆润,这一点你的确有所不如。”
“陛下!”连乔总算嗔出声来,这一声不复先前的低落,反倒娇媚悦耳了许多。
楚源心情大好,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在她耳鬓细细描摹,低低说道:“朕说笑罢了,苏若水不过中人之姿,怎么及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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