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
倪霁魂不守舍地被拉入了滚滚人潮,全然没发现自己刚开始走了个同手同脚。
“你师叔木讷,你可要多学着点。”昔日小岛上,江潮生语重心长的声音犹在耳侧。倪霁还记得,那时,江潮生一脸坦荡,手上递过来的几只贝却是藏满了“天性之乐”。
谢家门风开放,这些东西她也不是没见过,可此一时彼一时,江潮生那些东西又格外开眼,她心里有人,看那些东西自然是不一样了。
而且,倪霁颇有些委屈地想着:怀梦哪里木讷了?
这长街她们也走了一段了,身侧之人一路都是闷闷的,话也不说一句。
闻世芳捏了捏那只乖乖被她握着的手,侧头轻声道:“生气了?”
“没。”倪霁顿了顿,“就是想到了师祖。”
“想她做什么?”
倪霁磕巴了一下,“师祖说,当年带你去过海国市集,可有这里热闹么?”
闻世芳一怔,环视一眼,她们身处人潮中,形形色色的修士成双结对从身边经过,带着各地口音的欢声笑语汇聚成几乎轰轰烈烈的大合奏。一切与四十多年前的海国繁盛之景骤然交叠在一起。
今夕何夕?
她恍惚了一下,低声叹道:“没有。还是这里热闹。”
厚实的长幡飘摇在中陆城春末的晚风中,微凉的风走街串巷,到二人身前时只轻轻吹动了一下轻薄的罩袍,磁青色在橙黄灯火下晕成更深重的昏青。
“你不说,我都忘记这回事了。那时我还小,江潮生担心我一直呆在岛上成个哑巴,便带我在海市上住了几天。怎么,江潮生跟你说了什么?”
闻世芳说得云淡风轻,一切都好似过眼云烟,倪霁却是听得心里一紧,仿佛跃动的心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
她知道江潮生大抵不是个十分靠得住的师傅,但“哑巴”……
“没什么,师祖就是提了一嘴。”她压下心绪,低声道。
闻世芳捏着手,琢磨了片刻,笑道:“海市多妖兽,要说好玩也是很好玩的。不过,落花诗会时节这市集向来多眷侣,你不知么?”
面具下,倪霁心跳骤然紊乱,紧张地抿了抿唇,呼吸都不知道该如何呼吸了。
“眷侣”啊——
她本来不奢求过多回应,但自从来了中陆城,她师叔就像是开了窍似的。此刻不知是哄她,还有别有用心……
倪霁咽了口口水,“我、我自然是知道的。”
她还有话要说,但闻世芳微凉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十三岁来中陆城,想来要比我了解一些吧,这里可有什么特色?”
倪霁一怔,一脑袋乱七八糟的心绪刚刚组成还算能过眼的腹稿就烟消云散,澎湃心潮慢慢恢复成了往日的温吞水。
就像今天这样,她已经很满足了。
闻世芳只见那张生动的牛脸微微垂下,半张隐没在阴影里,让人心疼地很。
今日可是她生辰。
她心里一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到身侧人再度抬起了头,牛面逡巡似的看了一圈,点了点就近的一处茶摊。
“那一处很不错。茶水甘美,酒水清冽,茶点做得也细腻。”
倪霁抬脚欲走,身侧的鬼面人却没动。
闻世芳定定地望着倪霁,那夸张的眉毛下是一双水盈盈的眼睛,似乎盛满了灯火,还有,近乎没有道理的信任。她曾经隐约觉得承诺是件难以忍受的事情,但如今她想试一试。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轻声开口:“待此间事了,你我一同走遍四洲可好?”
倪霁心脏狂跳,识海骤起的狂风大浪搅得她耳边嗡鸣不已,她听见自己颤声应了一句:“好。”
白得十分通透的灯笼从檐角长长垂下来,正正好好将布幡照得一清二楚。闻世芳半眯着眼扫了一眼,居然是一行妖族文字,好在旁边还有一行人族小字——云雾茶肆。
她看向脚步飞快的店小二,眼中笑意更深。
原来是茶树精。那店小二看着最多不过六七岁,还是圆滚滚的身材,发髻上别着一串绿意逼人的茶树叶,十分显眼,许是店主人的同族。
“客官,您喝茶么?我家还有茶点和酒,只此一家,在别处可喝不着。”店小二仰头脆生生道。
大起大落间,倪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游魂似的坐到了竹椅上,反刍般一遍遍回想,半点没管店小二。
“你我一同”……她原以为这是要自己开口才能得来的。
闻世芳扫了眼,点了点隔壁桌,“和那桌一样的即可。”
店小二微微踮脚,郑重地点点头,“一壶百年云雾茶,一壶飞来酒,一碟杏花酥并一碟桂花酪,一共三千玉钱,本店利薄,先付后上,概不赊账!”
闻世芳掏钱的手一顿。有够贵的。
店小二顿时紧张地盯着她。
闻世芳失笑,立刻利落地付清了帐。店小二接了钱便迈开两条小短腿,飞一般地跑了,稚嫩的吆喝声继续长长传来。
茶肆里几乎座无虚席,人语喧嚣,此处不比别处,少有禁制,因此能将旁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青衣人斜倚在竹椅中,不慎将隔壁桌的闲谈停了个一字不差,脸上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长洲剑仙是何人呐!那可是自打修炼就开始除魔卫道的,要不三圣剑怎么到了他手上呢!如此人物怎会败于一个黄毛丫头之手?依我看这事定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