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拽着傅熙的手,用尽全力说道:「哥哥,我知道你们要起事了。我阻止不了你们,我只有一个请求,黑月公主……不要伤害她,替我好好地照顾她,
哥哥,求你了……」
傅熙强忍悲痛:「好,我向你承诺,绝不伤害她,好好地照顾她。」
「哥哥,替我好好地爱她。」
「好,我会的,我会的……」
最后他是在母亲怀里咽气的,死前还念叨着:「哥哥,她叫周启姳……」
傅熙用力地点头,眼泪跟着掉出来:「嗯,记住了,她叫周启姳。」
据傅家人说,小公子出了灵阳城后,突然遭人追杀,不得已才返回来,被哥哥所救。
追杀他的,不知是何方妖怪。
傅寻死后一阵子,从皇城来了人,竟是黑月公主周启姳,她向傅家讨要萧寻的尸体。傅家交了出去。
尸体已经腐烂,公主扶棺大哭。
后来她就把他葬在灵阳城郊的小树林,又在墓前哭了一场。
她的表现,傅熙都听说了。他对傅寻的母亲说:「我们将夺取周家天下,小寻却为周家公主而死,两清了。」
萧姨娘说:「你要记住你的诺言,替小寻好好地待她。」
「我会的。」
之后的事如我所知,傅熙领兵攻克皇城,夺得天下。在这个「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乱世,只看实力,不论道义。
但傅熙忠实地履行了对弟弟的诺言。
所以,三年里,他都在替别人爱我。
这个真相,彻底击碎了我。
以前我一直疑惑,我和傅熙素不相识,他凭啥一上来就那么稀罕我,我又不美丽,也不乖巧,心里还装着别人。现在我明白了,他只不过在承担作为兄长的责任。
可他最终发现,他的弟弟是被我杀死的。
这心情,换谁都憋屈。
我想起那天他说「我只能放弃我的诺言。」离开我,应该是他最后的善意了吧。
他本可以在弟弟的墓前杀掉我,以我血祭奠少年的在天之灵。
但他怕弟弟会难过。
他这份宽恕,却成了我不能承受之重。
我从小未被善待过,我信奉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心不狠,站不稳。
可他们兄弟俩,却告诉我这世上竟有真情在。
被教做人的滋味,太不好了。
我坐在墓前发呆。等我回过神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想找老妇人确认,她已经离开了。
那封信是圆通住持交给我的,泛黄的信笺上写着簪花小楷:
「公主若能放下一切,我在灵阳等你。萧寻。」
那会儿正是看到了这封信,让我以为萧寻还活着。
我想跟老妇人确认的是,信是不是她代写的?
若他早就死了,那这封该死的信,到底是谁写的!
我蓦然回头,盯着墓碑上「萧寻」两个字。
是你的灵魂写的吗?是你说,「公主若能放下一切,我在灵阳等你」吗?
现在,我放下一切了,你还在这里等我吗?
我对着他的墓碑问了好多遍,没有声音回答我。
天黑了,起风了,好冷,我只得离开。走出几步远,回头望去,墓碑在月色下一动不动地挺立着,一如当年守卫在宫墙下的少年。
十七、
我真的想剃度出家了。
人生已经失去意义,往事不堪回首,未来几乎没有。
日子里的滋味,只剩下索然无味。
出家,我精心挑选了灵阳附近一座百年大寺,香火旺、佛光盛,能好好地涤荡一下我罪恶的灵魂。
却没想到,这佛寺不要我。
他们说,我六根不净,不适合出家。
我纳闷了,我本来就是想净一净才来出家的啊,重新做人的机会都不给我一个吗?
无奈,我换了一家佛寺,那家又拒绝了我,理由是:佛不渡我。
呜呜呜我真的,有这么罪恶吗?
我不信,又去找别的寺,去抱别的佛。
结果,所有佛寺都不收我,所有佛都不给我抱。
他们的理由多种多样,有的竟然说人满了,不招新。
还有一位老尼姑抚摸着我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感慨说:「您这一头青丝,我们剃不得。」
「为何剃不得?我不动,乖乖地让你们剃。」
「不瞒您说……」老尼双手合十,压低声音,「非我们不愿,是有人不准。」
「有人不准?谁不准?」我大惑。
老尼慌觉自己说错了话,垂眸闭口,不再多说。
我闷闷不乐地走出佛寺,下山的脚步很慢、很沉。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无家可归,身无所依,心也无所依。
感觉很疲惫,身子一阵一阵地发
冷。夏末的午后,有如身处寒冬。
我在寰州驿站旁的一家小客栈住下来。
寰州是北部边境的荒凉小城。离开灵阳后,我就一路向北,去往越来越偏远的地方。
一日日地,愈发荒凉。遥想当年,温柔乡里,晓看新妆额,精致造作。
忽有一日,我看到窗外的叶子落了。随风而落的,还有我的两三根发丝。
我才意识到,北方的秋天,是要落叶子的。
直到深秋,叶子快落尽了,而我的头发也掉得愈发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