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忽略他的调侃,道:“大哥派你前来,是已打算肃清此地了。”
边关北地,众人皆知沈溯作战时利落凶狠,以命易命的名声,沈停云会命他做的,也大多是些杀人埋尸的凶残活计。
沈溯道:“少将军接到信时本是命沈酌那小子前来,后来听闻柳村附近的城镇中来了位出手阔绰的异地商人,心中琢磨了公子的打算,于是命属下前来,藏在附近的城中待命。”
沈林点头,落下两声轻咳:“需封锁的不止此地的消息,还有村中的人,大哥已将托词告知你了?”
“是,二公子此番散出的消息北地尽知,少将军在其上润色一番交代给属下。”
沈溯道,“只说柳村来了位商人,守在柳村的赵大人因贪图钱财妄想将人扣押,我们出手是为主持公道,免得此事顺着来往四海的商队传出去,坏了北地的名声。”
托词中未曾提及村中流民异样,未提及刺客,更未提及西境埋伏在此地的卧底,免了打草惊蛇,亦免了北地人心惶惶。
说了好一会儿话,沈无忧将方才昏倒在屋内,此刻睁开了眼的那位赵大人拽出来。
沈溯向来不愿废话,手起手落,长枪骤然插在他跪地的膝畔。
“说,谁给你的胆子调换村中流民,原本在此的人又到哪儿去了?”
赵大人本幽幽转醒,见了眼前长枪,立时又要晕过去。
沈无忧拽住他的后颈,让他清醒过来。
赵大人再次睁开眼,见了立在眼前的沈溯,又看向旁侧的沈林与洛久瑶,一瞬明白过来。
他跪地,道:“两位大人高抬贵手,赵某真的什么都不知。”
沈溯拔起长枪,枪刃指在他眼前:“你把我们当鬼糊弄呢?你自燕京来,守在此地有一年余,会什么都不知?”
沈林立在原处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洛久瑶留意到身畔人的神色,瞥一眼他颈侧,伸手攀住他的手臂,扶稳他。
“沈统领。”
她唤了声沈溯,道,“天色已晚,人既捉住,若想知他所言真假,带着他到村中去指认,再一并带回去慢慢审便是。”
沈溯瞧她一眼,又瞧一眼畏缩在地的赵大人,点了点头。
他抬眼看过天色,道:“今日天色已晚不便动身,既然二公子已到此地,连州城也已不远,公子不妨明日启程,随我们回连州城去见将军与少将军?”
沈林点一点头,声音较方才也轻了几分:“都凭你安置便好。”
马车侯在村落外,车门关合的一瞬,沈林亦合上眼。
长剑坠地,他的身子几乎不受控制地朝旁倒去,洛久瑶忙接住他,让人倚靠在自己肩头。
她看着沈林颈侧蔓延开来的那道血色长线,伸出手,一时不敢触碰。
“沈林。”
她唤他,在他耳畔轻声问道,“是毒对不对?你没有服药。”
崔筠曾与她说过,沈林的身子是因长年服药所至,那药遏制他体内残毒,亦遏制他原因习武而蓬勃的脉息,令他常年看起来都是体弱的模样。
而今日,他为了亲身前来,八成是倒掉了本应服的药。
沈林依旧合着眼,他面上原本浅淡的血色逐渐褪去,唇色亦逐渐变作惨白颜色。
那道血色的长线已顺着脖颈爬向他的耳后,攀在颈侧,令人见了触目惊心。
洛久瑶握紧他冰凉的手,这才发现,他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心间顿然慌乱,握着他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洛久瑶沉一口气。
她压下指节的颤抖,稳住气息,继续问:“沈林,药在哪里?你可有带了药来?”
沈林依旧没有应答。
洛久瑶看过他周身,抬手去翻他袖间,又折过他的衣襟。
她自他身上翻出一只小瓶来,旋开,车厢中顿然沁满了苦涩的药味。
与清晨时沈林放在案上的那碗汤药是同样的味道,只是眼下的小瓶中所装是一粒粒药丸,为应急之用。
所幸沈林的意识并未完全昏沉,洛久瑶自瓶中倒出药丸喂给他,又倒了水帮他顺下。
“沈林。”
好一会儿,见他颈侧的血色似是褪去些许,洛久瑶轻声唤他的名,“沈林,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沈林。”
“沈林。”
马车颠簸,风声流淌在窗外,一声声低唤落在寂静的车内,许久,洛久瑶感到指尖轻轻被捏了捏。
“沈林。”
她匆匆垂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那粒药起了作用是不是?”
沈林睫羽微颤,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指。
“阿瑶。”
他开口唤她,尾音好轻,落在她耳畔,却令她的眼眶微微酸涩。
洛久瑶牵紧他:“我听到了,你无需再说了,歇一会儿吧。”
可沈林却不依,像是咿呀学语的孩童终于能吐出第一个音节,他能唤出声音来,便迫切地想再唤一唤她。
“阿瑶。”
他又开口,气息微颤,却清楚许多。
洛久瑶拿他没有办法,应了声:“我在听。”
沈林轻声笑了。
他倚着她的肩,又缓缓道:“方才在柳村,与我交手的那些刺客,不是此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