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其实不太赞成季钦这般暖房养花一般养人的法子,还劝过几次:“这样说可能不太合适,但老话都说,要想小儿安,三分饥与寒,这般仔细,其实也未必就是好事。”
    若是旁人这样与季钦讲,怕就真碰了这人的逆鳞了,但是周妈妈与旁人到底不一样,季钦听了这话,虽知道有几分道理,却不肯服软, “妈妈不需多言,我心中有数的。”
    只要他活着,金屋椒房或许给不了,但是一处四季如春的暖房总能给阮清攸提供出来。
    这一世既然重来,那自己必定要破掉阮清攸的那个死局,哪怕以己身死相抵也在所不惜,金吾卫指挥使本是在刀尖上讨日子,外面的势力盘亘交错,自己说不准哪日就成了靶子,祭了军旗。
    但他已经将阮清攸日后的路安排好,护他一生无虞足够。
    既如此,那要他那么抗摔打作何?
    季钦自己打定了主意,便不会轻易更改。
    如今唯一一个能让季钦改变主意的人就是张辽了,但是张辽如今却是跟季钦站到了同一条船上——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等到阮清攸身子康健起来,再说“饥与寒”的事情不迟。
    于是,在两个人的坚持之下,阮清攸就真的当作了娇花被养了起来,比那株且得好生伺候的绿梅还娇贵了。
    季钦想到梦里,阮清攸到后面几日闻到药汁味道就开始干呕的可怜模样,同张辽商量了几次,也是为着顾及阮清攸的虚弱肠胃,一日里便只留了一顿药,其余的则用药膳与药浴补齐。
    只是这样一来,银钱哗哗如流水般出去,却又似掉水里一般没了动静——沉疴与温药,日子且有得熬了。
    阮清攸早先察觉自己身子大好,全身都松缓的日子吃到了甜头,如今迟迟不见起色,他自己都有点心急了。
    阮清攸爬上罗汉床,手里笼着个暖炉,同季钦打着商量:“你什么时候同张伯讲讲,与我的药再添上些?”
    季钦手上翻着本杂记,抬眼皮撩了阮清攸一下,接着又低下了头, “张伯连你的话都不听,又怎会听我的?”
    阮清攸一听这话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张伯真论起来明明是自己的长辈,早上七八年里还对季钧希颇有微词,现下也不知是被这姓季的灌了什么迷魂汤,二人竟穿一条裤子都嫌肥了。
    “你可别以为我不晓得,我如何用药,都是你二人关上书房门密谋出来的,既是一个鼻孔出气,那又怎么会听我的?”
    季钦抬头笑了,伸手捏了捏阮清攸近来已长了些肉的脸颊,但也没说“可”或者“不可”。
    书房密谋一事想来是自己人透漏出去的,阮清攸能这样收拢人心,便是好事,总归季钦也从没打算瞒着他。
    “行还是不行?你给句话啊。”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季钦不抬头, “你好歹也是江南人士,可见过谁人大刀阔斧地抽丝的?”
    一句话给阮清攸堵了个好的,他懒得理季钦这般似是在理却又不完全在理的话,气呼呼从罗汉床上下去,穿上鞋子, “我去看看厨房备好了饭没有。”
    自打搬到别庄之后,季钦便成了个到点点卯下值的“顾家指挥使”,日日还能赶得上庄子上的暮食了。
    清楚他日日回来,阮清攸总是自己张罗,如今已然将季钦的口味摸了个七七八八。
    成宣帝自然是看不惯季钦如此,刻意将人叫进御书房谈心多次,为的就是将这人留到城门落钥的时辰之后。
    但是季钦身居要职,十二个时辰出入京城自如,便是城门落了钥,他腰牌一亮,谁人又敢不给他开城门?
    有时回来,夜已深了,马蹄声会从山脚下传来,缉风的一副好耳朵从这儿便能知道是指挥使回了。
    阮清攸命人将大门的红灯笼早早换成了六角琉璃风灯,很是明亮,季钦不需行到半山腰,就能看见阮清攸笼着大氅侯在灯下。
    他的影子总拉得那样长,好像不管多远都能接到季钦一般。
    灯火比月色还更误人,季钦一路打马疾驰,只恨自己胁下未能生双翼,不能让他早一息,再早一息拥人在坏。
    如此一来,成宣帝便更是雷霆大怒,打着正月里头案子少的旗号,直接缴了季钦的腰牌。
    这可就更给了季钦机会,他每日不论是面圣还是上值,都活像是怀里装了个铜壶滴漏一般,到点儿必定要克服万难出城,回到他京郊半山的那处庄子了。
    所以,这几日里,阮清攸已经知道了季钦回府的时辰,会叮嘱庄子上每日晚膳都延上个约莫两刻钟,等季钦一道开饭。
    他大约能猜晓得到季钦是如何如何将自己下值的时辰卡得这样严丝合缝,但他想到了,却不想去在意。
    以前,他总惦记着自己家道未曾中落时,与季钦如同秀木共生一般的辰光,自卑不已,无比想要伸手触碰季钦,却都悻悻然收手而归。
    但现在他已然与自己和解:无论是共生的树,还是遮雨的檐,能在一道,不就很好?
    总归人活一世不过三万天,若能够刀头舔蜜,又何拘一晌贪欢?
    *
    如今的指挥使,越来是的表现出来了一副“我不想干了”的模样,卡着点下值也便算了,若赶上无事,竟然过了晌午就见不着人影了?
    这样的光景,让身边人很是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