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钦看也没看充公那份,只翻了翻自留那份——他虽家底丰富、不差这几个钱,但他身为指挥使,若不先选了,势必会让下面人束手束脚。
    从前都是随便择些价格中上的物件儿,没想到这次却有了真正心仪的——
    季钦指着清单上的一株绿梅,“将这盆绿梅留给我罢。”
    下头人支吾道:“指挥使,这……这株绿梅,瞧样子,怕是不太成了。”
    若不然,这种来自江南的珍稀花木,是无论如何也出现不在自留清单之上的。
    “无妨,”季钦摆手,便定下了此事。
    *
    打上次季钦在院中给徐金翠落了脸面,徐金翠好些日子都没再来秋风院外边晃悠了,虽然除了这个院子之外就再无旁的活动空间,但阮清攸还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多了。
    周妈妈时常会来秋风院,陪阮清攸说说话,俩人偶尔还一道围着火盆子打些络子。
    “临近年关了,日子是越发地冷了,”周妈妈在打络子的间隙里搓手,与阮清攸抱怨火盆子不够暖,“若屋内有地龙,便会好过许多。”
    “我倒是觉得尚可,”阮清攸笑笑。
    能在寒冬腊月里有爿不漏风的小屋子、有个冒热气的火盆子,已经是他家破人亡之后的好日子了。
    “回想从前世子没回来的时候,这样的天气我还要浸着冷水洗衣裳呢,那盆里,一盆水、半盆冰,”周妈妈不好意思地笑笑,“人啊就是不知足。”
    阮清攸随她一道笑笑,就听见周妈妈忽而一声颇是惆怅的长叹。
    “怎么了?”阮清攸问。
    “起来菡萏院里那盆花了,”周妈妈攥络子在手里,目光不自觉飘到远处,“从前,徐氏还未住进菡萏院前,我家小姐曾在院里养了株绿梅,那花美则美矣,可惜太娇弱了,到了徐氏手里,没几日就枯了枝。
    如今世子要回了菡萏院,大约也是思念母亲了罢,又寻了株绿梅种进了院子,只是那花进府就已然有了颓败之态,府上花匠俱也束手无策,就是不知道能撑几日了。”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听得阮清攸心窝子都往外泛酸,眼眶都随着周妈妈一道泛了红。
    既是惦念着年少丧母的季钦,也是冲着那株珍稀的绿梅,阮清攸开口:“我倒是有些侍弄绿梅的经验,但是……我出不去秋风院,可能要劳烦缉风他们将绿梅搬来此地。”
    周妈妈接着叹气:“可是绿梅离了菡萏院,便不是世子想要的绿梅了。”
    阮清攸比她还要更愁三分了,长长叹气,“那,又该如何呢?”
    周妈妈与他商量:“恕老身冒昧,能否请公子搬到菡萏院中去?听闻这花且得好好养护,必然是在那边,侍弄才更便宜。”
    “可是,那边是侯夫人的地方,我去,不合适……”阮清攸低下了头。
    “没什么不合适的,菡萏院大,除了正屋之外,其余的屋子全凭公子入住。若能将那绿梅救回来,可得让我们世子记你好大一个人情。”
    话虽如此……可阮清攸思前想后,还是迟迟下不了决定。
    周妈妈见状,索性下了剂猛药:“是老婆子冒昧,让公子受难为了,方才那话,便当未曾说过罢。只是盼着那绿梅争气些,千万要扛过我们小姐的祭日才好。”
    阮清攸猛地想起,季钦的母亲就是在一个寒冬离世的。
    若他费心寻来的绿梅,枯在这冬……阮清攸不敢想,季钦得有多难过。这一刻,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搬去菡萏院!”
    周妈妈见药起了效,心里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一不做二不休,拉起阮清攸,不过半个时辰就将他为数不多的行李收好了,有缉风、追雾护送着去了菡萏院。
    这边有地龙,屋子也朝阳,进屋就是与秋风院迥然的温暖。
    周妈妈抢着将阮清攸的行李放到橱子里头,一边整理,一边都忍不住赞叹:自己今儿这事儿办得真是漂亮!
    出门一看,阮清攸已经蹲在绿梅旁边忙活起来了,便从屋里找了件披风披在阮清攸肩头,笑着看他,“这是世子读家塾时的披风,公子披着倒是刚好。”
    阮清攸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比我高许多。”
    周妈妈只是笑,“公子你且忙着,我不打扰了。”
    *
    季钦几乎是同时接到的两个好消息:阮清攸搬进菡萏院;阮砀退亲并获两载牢狱之灾。
    等他回到菡萏院,阮清攸正从绿梅旁边起身,见他来,见了个礼。
    季钦侧身躲过了这个礼,说:“我来与你送东西。”
    “什么?”
    季钦举了个小匣子出来,“你的族兄阮砀贩卖私盐被抓,查案时还被人供出来了将你卖与泰宁侯府的事,当时的银钱我帮你取回来了,一共一万两,你清点一下。”
    一万两,是季钦思前想后的结果。
    阮清攸被养得太干净、太良善,若给他知道自己因为五百两的利被卖了,还不晓得要难过成什么样子。
    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若因着万两银钱的巨大诱惑,那一时失足,应当也是人之常情、也好理解罢……希望这样,能让阮清攸心里好过一些。
    阮清攸给了季钦一个十分苦涩的笑,道谢又接过,却被手上的重量压得一瞬错愕,“嗯?”
    以季钦的做派,此时拿来定会全部兑成齐整的千两银票,怎么还这样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