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攸哑口无言,一张廖白的脸登时变成了熟透的虾子颜色。
    周妈妈先看不下去了,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便调和道:“世子,公子这下身子还不爽利呢。”
    言下之意,你便嘴下留情罢。
    季钦冷哼一声,他自然是知道阮清攸不舒坦,若不然,何至于这般急火火地进门惹气,“看来是请了个庸医来?小小风寒治了这么些日子,都还治不好?”
    周妈妈睇了阮清攸一眼,心说自个儿没必要搭这话茬。
    果真,下一刻,阮清攸便凑过去慌忙地解释:“不是庸医,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本已调理得大好,但出门一趟受了风,才又不好的。”
    季钦转身过去,盯着阮清攸反问:“这么冷的天,你出去作甚?”
    “今日……”阮清攸的声音越说越小,“是季钤的头七。”
    “好啊,我的好嫂子,您跟我那庶兄还当真是情深意笃、感天动地!”季钦噌一下起了身,居高临下望着病态十足的阮清攸,“既如此,为何干脆不守在那墓前等化蝶?亦或者在这数九寒天里待上整日、得黄泉为伴呢?我季钦念在旧情求医问药,反倒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周妈妈此刻看不清季钦的脸,却也能想象得到他如今是如何的盛怒,倒也难怪,请了京中最好的大夫来,用上了最好的药,派出了最得力的心腹日夜守着,将将养好的身子却因一场“头七”被打回了原形,摊谁身上,谁也会搓火。
    但阮公子,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不是金吾卫指挥使,在府上没有说了就算的本事,即便是身子不适,但徐氏让他去,他又如何能说得出一个“不”字?
    见阮清攸慌张至此,周妈妈也于心不忍,上前将季钦半劝半拉到了门口处,“大天白日的,没得说这样的晦气话,若夫人在,定又要你拍木头了……”
    提起生母,季钦总算是冷静了些,不再咄咄逼人,一甩袍袖推门而去。
    周妈妈没追去,又坐到床边给阮清攸盖上被子,“世子就是说话难听,人却是不坏的,公子你定也晓得,可要多担待。”
    阮清攸红着眼圈,未说“好”也未说“不好”,只说:“妈妈请回吧,我累了,想歇了。”
    “诶,您便先歇着,晚些时辰老奴再来。”
    阮清攸虽是说想歇息,也确实该歇息,但季钦方才所言像是刀子一般刀刀剜着他的肉,又如何睡得着?
    似乎是时辰过去不久,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是季钦的手下缉风,扔下个严丝合缝的食盒到床边,“府上厨房已熄灶了,指挥使给你找了口吃的来。”说完这句,便撤到了一边。
    此时,阮清攸才发现缉风后头还跟着个老叟,他仔细辨认了一会子,才不可置信地喊出了故人名姓,“张院正……”
    前太医院院正张辽,最得太皇太后信重。
    阮清攸小时常住宫内,有些小灾小殃的,都是张院正亲自看诊。
    “早不是院正了,现在就是个乡野郎中,”张辽摆摆手,托着阮清攸瘦弱的手腕放到了迎枕上。
    自当年受牵连离开太医院后,他就带着家小到了京郊的村子里,这些年过得也算滋润,方才被一队金吾卫“请”进马车时,着实是吓了他一大跳,却没曾想竟是来与故人问诊。
    他把上阮清攸的脉,脸色越发凝重,收了迎枕时便是一声长久的叹息,但往事无追,说来徒惹伤心罢了,他也没再提,只是嘱咐道:“公子,老朽现在去煎药,一定要按时服药,日后要好好养护身子。”
    阮清攸点头应了。
    张辽出门后,缉风催促:“快些吃,吃完好用药。”
    阮清攸移食盒过来,颔首道谢:“缉风,多谢你。”
    缉风双手交叉,转身要出去,“哼”了一声:“谢我做什么。”
    要谢,便谢我们指挥使罢,除他之外,哥几个可没闲情冒着风雪策马到城西买一碗小馄饨,这皇城根儿里多少馄饨摊子,就近买一碗如何就不行了?
    屋内再无人,阮清攸打开了食盒,熟悉的鲜香扑面而来——是他少年读书时,最爱吃的那家城西的小馄饨!
    眼泪吧嗒吧嗒落入浓香的鸡汤里,荡出散开又聚合的油花。
    *
    当夜更鼓过三,方才换值的缉风正抱剑立在廊下,耳尖忽动,看向院墙,紧接着拔出了剑。
    秋风院靠近后座房,又偏又冷,值守也弱,若有歹人意欲入府行窃行凶,这儿确实不失为一个绝佳的入口,只是来了这好些日子,还是头一次见有蝥贼之流敢来。
    长剑在月光下闪出道锃亮的光,缉风绾了个剑花活动了下关节——不跟着指挥使,便鲜少有亮出武器的机会,此番正手痒,亟需砍上一个二个的舒舒筋骨!
    来人显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不过错眼的功夫就已到了廊前。
    缉风提剑就冲,却被来人抢先一步制住了他持剑的肩骨。
    “别出声,是我,”季钦扯下黑布面罩,轻声开口。
    缉风:“?”
    “看什么看,”季钦松手,自顾自地往窗下行去。
    缉风紧跟上去,用着气声问季钦:“大晚上的,您不睡觉来这里作甚?”
    季钦眯着眼,扒着一点窗户缝往里瞧,“这话说的,此处乃是我府上,夜间回家还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