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来到燕京,发现燕京的上位者与他的父亲并无不同。
所以重新回到这里,他找到了前世曾与他合作,即使身处封地,依旧对皇位不死心的洛久琮。
连结北契如何,翻覆燕京又如何,如果上位之人并无不同,他便要亲自选择能给他带来最多利益的那一个。
挑起人的贪念实在太简单,他们的计划原本进行得很顺利。
即使计划中途,意外闯入一个贺令薇也不足挂齿,即使洛久珹窥探到有关于他们的谋划,拿到了那只通关铜符也无伤大雅。
他们即使手握证据,即使偶有听得什么,他与洛久琮也总会有办法暗中处置掉。
正如现在,贺令薇逃离在外杳无音讯,洛久珹被囚知寒园,只要他们想,随时都能一碗毒药要了他的性命。
他只当这一切是一场重开的赌局,可他没想到,同样回到这里的还有洛久瑶。
于是他与洛久琮的计划第一次有了相悖,他们的合作因此出现裂痕,直到如今,几乎分崩离析。
秦征攥紧了掌心里的白玉。
他没有回答洛久瑶,而是反问:“那你呢洛久瑶,你与我分明是一样的人,你恨洛淮,却为什么要忠于他,为什么,要为这样的人稳固江山?”
第78章
洛久瑶抬眼看他。
那双漆黑的眼中满是探究的神色。
他神色认真, 并非为搪塞随口所言,于是洛久瑶也正了正神色,认真应他:“秦征, 你可曾见过被战火烧过的燕京城?”
秦征敛着眼睫回想,而后摇头。
前世北契人攻入燕京时他早已回到崇昌,埋伏在燕京的将领传信到崇昌,只说皇帝与太子先后身死, 皇室将倾燕京无主,城中已经是一派凋敝景象。
洛久瑶望着跳跃的火光,继续道:“我也曾以为,旁人的生死是不该与我有关的。”
“直到当年三皇兄身死,北契军攻入燕京,燕京城一夜陷落,几乎沦为地狱。”
那时她带着洛璇在燕京的街巷中奔逃,昔日繁盛的长街尽是大雨也洗不净的烟尘血水。
楼阁倾颓,砸碎人身尸骨,轰鸣巨响掩下细碎的哭嚎, 火焰的噼啪声中夹杂着一声声濒死的呜咽,城中尽是流离失所百姓, 放眼望去疮痍满目。
也正是在这低垂的夜幕下, 抱着襁褓的母亲曾将仅存的干粮分给她们,年迈的阿婆也曾用手帕包扎起她奔逃时不慎划出的伤口。
咿呀学语的孩童走到她与洛璇的面前, 一字一顿地,问出他才从长者口中学来的话语。
你们——
你们是谁?
“我的确恨他, 他疑心深重, 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势不择手段,从来只将人看做一个个物件, 他默许皇城中的权势倾轧,他杀人,也促成无数人杀人的行径……可我的恨,不该由无辜的人买单。”
秦征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浅淡而澄澈,闪动着细碎的微光。
秦征忽而觉得,洛久瑶与他前世所见又有了不同。
鲜活,柔软,却并不是他讨厌的样子。
她依旧有顽强到足以让他侧目的生命力,原本的压在眼底的沉沉死气却尽数消散,那双眉眼经三月春风着了鲜亮颜色,在烛火的照映下那样漂亮,令他一时移不开目光。
秦征盯着她瞧了许久,直到洛久瑶避开他的视线退到一旁,他才捻着掌心里的白玉,敛起了睫羽。
洛久瑶记不得被困在墓室中多久。
时间一寸寸流逝,昏暗的环境摧人心神,灯烛散不出温度,她觉得又冷又困,于是抱着双膝蜷在原处,强压着困意。
她不能睡。
她要等着沈林,她还没有见到他。
洛久瑶倚靠着石壁,直到耳闻一阵窸窣声,她睁开眼。
秦征与周遭护卫同样听到响动,已然立身,抽出刀剑。
远处依稀有光亮闪动,晃荡在廊道中,逐渐飘近了。
“沈林,你终于来了。”
光亮停下,依稀映明来人的面容。
沈林立在原处,目光轻飘飘地略过他,落在被他挟持于手的洛久瑶身上。
他看着她,似是在瞧她身上是否有伤,却始终没能瞧得清楚。
他缓缓开口:“秦征,你最好确保没有伤到她,否则就算燕京下旨留你,我也会杀了你。”
洛久瑶借着光亮看向对面。
沈林的手已然攥紧了剑柄,可他怕交手之间伤及她,迟迟未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秦征瞥见二人相接的目光,冷声道:“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保她平安无恙。”
沈林道:“你的命都要没了,还能在此同我谈条件, ”
话音落下,周遭却忽有人影闪过,提灯骤然熄灭。
墓室更深处传来剧烈的响动,石壁上的机关洞开,短箭齐齐射出。
箭矢刀刃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秦征挥剑打落箭矢,缚在洛久瑶肩侧的力道于闪躲中微松。
正值此时机,洛久瑶的袖间滑落出一柄短刀来,她没有犹豫,直将刀锋刺入了秦征的手臂。
秦征望着那柄短刀,面上有一瞬愕然。
洛久瑶却顾不及他是何种神情,她望见沈林翻手挽起的剑花,那枚小小的玉扣仍缠在他的腕上,在一片混乱的影中散着清明的光亮。
机关未停,她飞身奔去,在昏暗中触到一点微光。
沈林的视线始终未从她身上移开过,石壁的小灯微微闪烁,他分毫未失地接住她,零星的碎光贴擦过剑刃,他抬剑挡下乱箭,也挡下秦征劈手刺来的剑锋。
利刃碰撞出震颤之音,沈林护着怀中人,出剑的速度显然因此放缓,却如何也不愿放开手。
他的目光冷寒到几乎要刺入人的骨血,洛久瑶却能感觉到,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正微微颤抖。
墓室中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是触动机关所致,石块滚落,石壁也发出震颤,眼见着便要倾塌下来。
“沈林,我早便想杀你。”
石块砸落在侧,秦征的目光再不复与洛久瑶相谈时的平和,“这么多年过去,你们沈家这块绊脚石倒是始终都没变过。”
“我曾以为你死了,以为沈家就此没了,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们,还是要用尽办法将你们除掉。”
他所出剑招处处致命,目光亦狠戾非常:“不过没关系,即便今日我死在这里,也还备了一份大礼送给沈家。”
大礼?
洛久瑶神色一肃,她回首去看秦征,却骤然瞥见他发顶摇摇欲坠的石壁。
沈林剑刃回转,显然也瞧见那处将落的巨石。
“沈林。”
洛久瑶抬首,简言道,“他不能死。”
腰间的指节猛然一紧,巨石砸落,沈林退后之际以剑柄相拦,缓和了巨石的下坠。
空隙中,秦征朝旁侧闪躲,却仍不免被剐蹭,长剑随着人一同跌落在地。
“秦征,我留你一命。”
指向他眉心的剑锋偏了一寸,沈林反手收剑。
他面色冷然,毫不犹豫地自身后护卫手中取了张长弓。
弓弦拉满,箭矢离弦。
那一箭没入秦征的肩胛,射穿了他的肩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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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景央园回来后,洛久瑶一睡不起。
她的神经绷紧太久,身子又耐不住墓室中的湿寒,回来后便发起了高烧。
身上发冷,内里的火却几乎将五脏六腑都烧了干净,她在冷热交替中挣扎,终于在天色黑透时睁开眼。
眼下是什么时辰,是傍晚还是凌晨,她全然分不清楚。
屋室空荡,只有案上一碗药用温水浸着,她起身拨开帘帐,先倒了杯水,猜测着这药是给她的,便又将药喝下去。
没一会儿,门扉推开,走进来的是崔筠。
“你醒了。”
见洛久瑶已然喝下了那碗药,崔筠道,“沈将军和沈公子这几日都在处置穆城与景央园遗留的事务,你好好歇息,我这就去同他说。”
洛久瑶拉住她的衣袖,还未开口,又听她道:“沈公子已没有大碍了,虽在景央园中费了些心力,但三日的光景,也已养了回来。”
得到想要的答案,洛久瑶点点头,又问:“秦征……秦世子呢?”
“在大牢。”
崔筠道:“说起那位世子……他这三日几乎未进食粮,只喝了水,一直说要见你。”
洛久瑶随手披了件外袍:“我这就去见他。”
走至院门前,却正撞见沈林的身影。
见她醒来,更出了门,沈林匆匆迎上来,抬手探一探她的额头。
“怎么才好便出来吹风?”
他嗓音轻柔,“我才同大哥查了景央园来往的名册,书信早在四日前快马寄回京中,想是不日便能收到回信。”
洛久瑶点头,道:“躺了这样久,我已好多了,我听崔筠说,秦征吵着要见我,我也有些话想要去问他。”
沈林的指节僵了僵,声音变得闷闷的:“有什么话我帮你去问就是了,你额头还有些热,多歇息一会儿吧?”
洛久瑶不依,只说要去,沈林只好皱着眉头取了件斗篷,严严实实地将人裹好。
大牢中昏暗,洛久瑶走入,有侍从为她打开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