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走过的女子,长了与秦葶几乎一样的脸,却又好似不是她。
起于好奇,他提了步子随着那姑娘一同入了陈府,没人看得到他,亦无人拦他,他就一路随着姑娘行到了前厅,前厅无人,又绕到后院,奔了一处园子。
园子清雅,倒是他喜欢的风格。
他步子跟的很紧,就是想看看秦葶跑去做些什么,这梦太过真实,能在梦中见着她,又太过难得。
秦葶步子轻快,穿过园子中的花墙长廊便到了一处书房门口,夏日里门窗并未合上,不远处便能瞧见一位男子坐在窗前看书。
离得近些,更是让徐琰行吃了一惊,坐在窗前的人,和他长着同一张脸,似他,又不似。
“表哥!”秦葶似只欢快的雀儿,一下子扑到窗前,二人一里一外,隔窗而望。
秦葶这边欢喜无限,反而是窗内的人在瞧见她的第一眼,脸上写满了为难与苦意。
瞧着他脸色不对,秦葶还笑问道:“表哥,怎么你看见我不高兴吗?”
窗里的人将书页放下,而后缓缓站起身来,“遥遥,你来了。”
陌生的名字入耳,方知眼前这女子果真不是秦葶。
“表哥,今日是七夕,夜里你陪我上街赏花灯好不好?”那个叫遥遥的姑娘头一歪,显得俏皮可爱,这样一看,也的确不是秦葶,秦葶哪有这般俏皮的时候,多数都是沉稳安静的。
顶着徐琰行那张脸的男子显然不悦,随而叹了一口气,朝她招招手,“遥遥,你进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小姑娘很听话,自窗外绕进屋里,随而自他桌案上拿起未曾见过的砚台在手里把玩,“表哥,这砚台是你新买的吗,先前没见过。”
那表哥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且道:“遥遥,今日我不能陪你出去了。”
“怎么,你今日很忙吗,那就明日吧,反正七夕节前后街上要热闹好几天,我不差这一日的。”小姑娘很灵动,也很懂事。
正是这份懂事,让那表哥更是有话难讲,许久才硬着头皮道:“明日也去不了。”
“为何?”遥遥抬眼问。
“她回来了。”
明明他只说了四个字,甚至没有提那个她姓甚名谁,却让对面的小姑娘脸色一变,刹时明了。她将手里的砚台放下,脸色也跟着一点一点沉下来,“所以呢?”
那表哥已经不敢再去瞧看她的眼睛,“对不起,你我二人的婚事,不能成了,我真的放不下她。”
小姑娘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消下,肩膀也跟着一点一点沉下,徐琰行自一侧瞧看着她,瞧出她的无限失意之色。
“即便她嫁过人,即便她当初弃你而去,可你还是放不下她?”眼中的光亮成了泪珠子,蓄在眼底,却被她强忍着不肯落下,可声音已经带了颤,委屈的要命,“陈砚,那我算什么?既你忘不了她,为何当初又要答应下与我的婚事来?”
一滴泪珠子自眼中滑过,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砸落下来,遥遥有些失态,声音也越发提高,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心口道:“那我算什么?我纪遥在你眼里又算什么?”
“你既不喜欢我,你当初就不应该答应这门亲,我还想着,哪怕你喜欢她,一直念着她我也不在意,我可以等,等到你全心全意喜欢我的那天,可终是我错了......”
“遥遥,对不起。”然,他果真不是徐琰行,他不过是顶了徐琰行的那张脸,他姓陈名砚,是纪遥的表兄。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纪遥抬眼望着他,因方才哭过,红丝布满眼白,她牙关紧咬,一字一句地问道,“陈砚,在此我就问你一句,你当真要弃了你我二人的亲事,你当真要选她?”
陈砚终似个懦夫一般,垂下头,“对不起。”
三字足可以说明一切。
纪遥亦是心灰意冷,就在此刻,她眼底先前的那些盼望也终化为乌有,再无留存。沉静片刻,纪遥后退两步,擦干脸上的泪,“好,陈砚,希望你不要对今日的选择后悔。既你认定了她,那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我纪遥这点骨气还是有的,我不会纠缠你,你此生是我的表兄,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兄长,就此别过!”
果真同她所讲。她没有片刻留连,就在说完这句话后分毫不曾拖沓,扭身离去,如若一阵风。
兄长二字一下子刺痛了徐琰行的心。
他一下子明了,这或许根本不是什么梦,而是他和秦葶的前世。
前世,他是陈砚,秦葶便是纪遥。
他为了旁的女子,负了她,悔了她。
这是前世的秦葶留下的盟誓,自己生生世世都是她的兄长。
生生世世。
就在纪遥跑出去的那刻,陈砚好似便已经悔了,明明想追出去,却不知为何脚步仅止于门前,终是没有踏出这一步。
徐琰行就在身后瞧看着他,怒其不争。
他似鬼魅一般来到前世陈砚的身侧,瞧看着他万分痛楚又犹豫的侧脸,还有身侧捏紧纠结的拳,徐琰行满目伤情。
明知前世的他什么也听不见,却也要说:“你可知,你错过的,何止一生。”
144 番外14
如果当初带你离开了
才过端午, 天气炎热,晨露打在院子里的杂草之上,有蜘蛛在墙角处结网, 过了一晚, 粘上几许蚊虫,使得它可饱食一整日。
在炕上醒来,一睁眼便听到秦葶在灶台间忙着。
这间破败的土房可谓家徒四壁,却被秦葶打扫得干干净净, 不染纤尘。
自打有了秦葶, 何呈奕的日子才过得像了样。
衣衫每日都干干净净,破败之处她会缝补好,虽然她手工活并不那么像样,不过这对于现在的二人来说, 已经足够了。
“阿剩,醒了吗?”秦葶自灶间探过头来,一见何呈奕正呆坐在炕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葶晃晃手里还冒着热气的野菜饼以作勾/引, “醒了就快来吃饭, 饼子我都给你做好了。”
因是才出锅不久的,拿在手里着实烫人,仅晃了两下让他看清就又重新丢回竹盖之中,手指烫的不轻, 忙捏住自己的耳垂以作降温。
野菜饼的气味儿传进屋里,算不得香。
何呈奕起身下炕,一双旧鞋子套在脚上松垮拖沓, 这是他唯一的一双鞋, 前头早就露了脚趾, 却也被秦葶缝补好,勉强可穿。
来到院中打水洗了脸,秦葶的一双眼始终盯在他的脚上,“待入秋时再给你做双新鞋子,留着出门时候穿。”
“你还会做鞋?”何呈奕拿着布巾才将脸上的水渍擦干,目光中略带吃惊的望着她。
“不会做,总得学吗,”她掰着手指头算起帐来,“若是去买一双新鞋,也得花不少的钱,可若是买回来鞋底儿,鞋面儿自己做,就又能省下不少。”
圆圆的脑袋倒真是一个过日子的好手,好似什么难题到了她那里都算不得难题。
两个人在这村子里没有田,只有这间可以勉强栖身的破舍烂院,可就是靠秦葶去山里采山货或是下河摸鱼种种,二人不仅能填饱肚子,她竟还能存下小半罐子铜板。
他为了掩人耳目时而去村头铁匠铺做工,拿回来的小钱儿她愣是都存起来一个子儿都没花。
才一进了屋,秦葶便给他端出来两个野菜饼外加一小块咸菜,这也是她自己做的。
一到了夏日里,这便是两个人时常用的吃食了。
何呈奕今日要去铁匠铺,每去了那,冷长清便会给他准备吃食,他哪里需得吃这些东西。
且道:“我只吃一个吧,剩下的,我带着去铺子里吃。”
“也成,时辰不早了,给你带上,待你饿时再吃。”秦葶起身,将另一张野菜饼装好在包,放立一旁。
饼子不算大,何呈奕手里的三口两口便被他吃完了,起身便要出门去,秦葶忙在后面拎着布包跟上。
“慢些,布包忘带了。”秦葶追站到他的面前,将布包给他挎在身上,还不忘将他的衣衫扯齐整,慢言慢语叮嘱道,“阿剩,到了铺子里要好好干活乖乖听话,饿了便吃饭,不过吃饼之前要先将手洗干净,记住了吗?”
这是每次何呈奕出门时,秦葶都会说的一番话。
她以为她的阿剩脑子笨记不住事儿。
何呈奕憨憨的应声,目光却盯在她的发顶,显露浅浅笑意。
“好了,快去吧,省得一会儿迟了,到了晚上,我去村口迎你,咱们两个一起回来。”
秦葶抬眼之前,他早就先将目光收敛好,生怕她瞧看出破绽来。
目送他出了门去,秦葶扭过身回了屋里,忙起自己的事。
今日她要上山弄些竹条来编筐。
何呈奕出了门去,此刻乡间遍地是开着的野花,鞋踏青草香,缓步行至铁匠铺。
入了暗室,冷长清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殿下。”冷长清行礼问安。
一入了这暗室,何呈奕周身便似换了个人,将身上的布包摘下,随手放置桌案边上。
眼见着今日冷长清神情不对,似有急事要讲,何呈奕端坐于椅上,便开口问道:“有事?”
“回殿下,”冷长清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才道,“臣放在宫中的耳目所讲,何成灼身患重疾之事千真万确,怕是不久于人世,此时我们出兵,岂不是最好的时机?”
这原本对何呈奕来讲,当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等了十二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可当真到了这天,便有些犹豫了。
他舍不下一个人。
“殿下......”见他久不应声,冷长清直起腰身来,低醒道。
此间何呈奕似才回过神儿来,“你方才说什么?”
“臣说,借此机出兵,是好时机。”他重复道。
“的确是好时机,”何呈奕指尖儿轻敲于桌案之上,“但是我还有事未解决。”
冷长清自然不明他在这村落里还有何事未解决,目珠微动,脑子轻转几圈儿才又猜测,“殿下所指,是这村子里的人吧,殿下放心,这村子里的人,待您走后,臣会一一将他们处理干净,包括何成灼塞给您的那个女子。”
“别动她。”冷长清话还未讲说完,何呈奕马上打断,“将她护好,有一日我要带她回京。”
“带她回京?”这听起来过于荒谬,使得眼前人十分不解,“那样一个女子,又是何成灼送过来的,您为何要带她回京。”
“她是何成灼送来的没错,可她不是何成灼的人。”
他笃定道。
与秦葶相处两年,她是什么样的人,何呈奕一清二楚,绝非是何成灼派来的眼线。
一个人,就算是再会演戏,也不可能两年一点破绽都不露。
除了他自己,他并不觉得还会有旁人有这能耐。
“可是殿下......”
“不是可是,我心意已决,不必再多言。”他一向如此,决定了的事,旁人再无能撼动。
.......
夕阳浮在云光里,何呈奕见时辰差不多,在暗室里将手上的书页放下,而后站起身来,还不忘将桌上的布包拿起挎在身前,一如来时那般。
见他这副样子,冷长清只是心疼,“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