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谢雨浓没空回来,又因为衣衣小学四年级就被去送去苏州读了,谢雨浓也真是很久没见过石衣衣。她跟石安一样个子高挑,十一二岁的年纪,看起来已经像一个小大人了。
衣衣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在触及谢雨浓身边的张之泠的时候,转换为一种复杂的神色。
“小雨哥哥,你认识他。”
谢雨浓咽了咽,看了一眼张之泠,才说:“奥,嗯……认识。”
“小雨哥——”
“衣衣?你在跟谁说话?快进来,不要跟他说话!赶他走!”
衣衣面露难色,打开大门,喊了一句:“妈,是小雨哥哥来看哥哥了。”
大门敞开,谢雨浓一眼就望见回廊下站着的阿大妈妈,上次见她好像是去年中秋,当时她穿了石安给她买的新裙子来谢家串门,烫了黄头发,看起来很显年轻。可现在这个穿着肥大针织开衫,面色暗黄的女人又是谁,谢雨浓站在门口都能看见她头顶花白的发色。
完全不像了。
阿大妈妈眯起眼睛看了看,好像认出确实是谢雨浓,却一眼又看见对方身后的张之泠,脸色暗了暗,像强压住怒气,压低声音讲:“小雨,你回去吧,石安在休息,他不舒服。”
“妈,你就——”
阿大妈妈瞪着衣衣:“你插什么嘴!明天就给我回苏州,这里没有你要操心的事!”
衣衣噤声不再说话。
谢雨浓回头看了她一眼,大约也明白过来现在是什么氛围,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阿姨,你让我见见石安吧,他这样不吃不喝也不是办法。”
“他不吃不喝就让他饿死好了!丢人的贱骨头!我们家养不出这种风不三不四的小孩!”
张之泠听完忽然就要冲出去,谢雨浓强拉住了,却堵不上他的嘴,就听他骂:“你算哪门子的妈!法治社会,你把你儿子关起来,不给吃不给喝,你要干嘛!就算是犯法也该给牢饭吃!有你们这样的吗!”
阿大妈妈往前冲了几步,愤怒地鼓圆了眼睛骂人:“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教训我!不男不女的勾引我儿子,不知道是什么家庭才会养出你这种变态!犯法,你还敢提犯法?我还没有报警抓你!你还有脸骂我!”
“真不明白石安怎么会有你这种妈!你要是害死他,我今天就捅死你,我再自杀!”
“你来啊!你现在就捅死我!你来啊!”
阿大妈妈抢了墙根搭着的火钳就要冲上来打人,衣衣拦也来不及,她瘦弱,发疯的母亲浑身是蛮劲,满眼红通通的好像魔鬼。她只好大叫哥哥的名字,屋子里传来剧烈的撞击声。谢雨浓奋力扯住张之泠不让他冲出去伤人,又得担心阿大妈妈不留神伤了张之泠,眼看着那杆铁火钳就要挥下来了,谢雨浓下意识护住张之泠,闭上了眼睛。
意料之内的剧烈疼痛没有出现,谢雨浓睁开眼睛,看见怀抱里的张之泠惊恐地看着自己身后。谢雨浓转过身去,石安面色苍白地站在自己身后,刚才那一下显然是打在他身上了。谢雨浓看见他灰白的面色和发青的眼窝及嘴唇,脑袋下意识嗡了一下。石安站不稳,谢雨浓下意识伸手扶了他一下,却摸到一手嶙峋的骨头。
张之泠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越过谢雨浓伸手抱住了石安。谢雨浓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眼看着阿大妈妈气得嘴唇发抖,又要举起火钳,于是拦在三人之间,劝道:“阿姨,不能打了,阿大这个身体,您再打真的打坏了。”
“那就打死他!打死他也好过在这里丢人现眼的好!”
衣衣趁她不注意把她手里的火钳夺过来丢了,阿大妈妈扭头扇了小姑娘一巴掌,骂道:“你也帮他,你帮什么!两个男的,恶不恶心!你不觉得恶心吗!”
石安喊起来:“妈!你别打衣衣,衣衣又没做错什么,是我错了!”
“你别叫我妈!我没你这种儿子!”
谢雨浓快步走过去查看衣衣脸上的伤,小姑娘的眼睛盛满泪水,脸颊上是一个鲜红的掌印,嘴角甚至有些渗血了。
“哎哟,作孽作孽,怎么回事啊!”
谢雨浓抬头一看,吕妙林同谢有琴一前一后走进来,吕妙林一眼看见面颊带伤的衣衣,于是赶紧跑上来把小姑娘护在怀里,好言相劝道:“阿大妈妈,再怎么生气也不好打小孩子啊,小姑娘才多大啊。”
阿大妈妈看见他们各护各的,每个人都用一种责备的眼神望着自己,好像自己才是那个罪人,她一口气上不来,狠狠锤了两下胸口,快倒下去的时候被谢有琴扶住了。眼泪顷刻之间涌出来,女人凄厉的哭声在这个尘埃飞扬的院子里回荡着。
她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地埋怨起来:“我养的这么大的儿子,好端端的跟男人搞不清楚啊,我不希望他多有出息,当初说退役就退役,我有没有说过你一个不好啊?可你呢,你懂感恩吗,你对得起妈妈对你的爱护吗?妈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妈妈啊!”
石安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他低头看见张之泠咬紧的嘴唇和哭得红肿的眼眶,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该死。铺天盖地的内疚像吃人的怪物一样吃掉了他,石安的五官痛苦地皱紧了,身体失力倒了下去蜷缩在地上,双手掐住脖子从嗓子里挤出被撕裂似的痛苦的喊叫。
张之泠跪倒在地上抱他,叫他的名字,却始终不起作用。衣衣大哭起来,推开吕妙林的怀抱,冲到哥哥身边搂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