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鼎急忙行礼,道:“卑职赵鼎,见过皇上。”
赵构深深地看着赵鼎,不知道该回答,还是不该回答。最后只能摇头叹了一口气,闭口不语。
王宵猎身空便服,气致轩昂。反观赵构,穿着一件道服,已经有些破旧了。跟在王宵猎的身后,身形佝偻,畏畏缩缩的样子。两人走在一起,神态的对比太过显眼。
到了跟前,王宵猎道:“今天气候不错,天气不十分炎热,又没有风,正是让人心旷神怡的天气。我特地备了几杯薄酒,与两位同饮一杯。这么多日子,有许多话要说吧。”
赵鼎怔在那里一会,向王宵猎行一礼道:“多谢宣抚了。”
说完,与王宵猎和赵构一起,在一边摆着的方桌前坐了下来。
方桌上摆了一桌酒菜,多是清淡些的。惟一摆着一盆山药炖排内,有些油水,可以填饱肚子。
王宵猎端起酒来,道:“我们先喝了这一杯酒,说些闲话,排解一下肚中的怨气。”
说完,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赵构端起酒来,在杯中看了一会,撇嘴苦笑。仰起头来,把杯中酒一口饮了下去。
直到赵构饮了酒,赵鼎才双手捧杯,向赵构深施一礼,饮下了杯中酒。
王宵猎拿起了筷子,对赵鼎道:“先吃些菜,不要空着肚子喝酒。空肚子喝酒啊,容易喝醉,有些不美。”
赵鼎直到赵构拿起筷子,才拿筷子起来。看越构挟了采,才跟着挟菜。
王宵猎直当作没有看见两人的动作,连挟了几筷子。端起酒杯来,劝着两人喝酒。
吃喝了一会,太阳靠近山颠离得更近了,天逃微微有些变黑。王宵猎靠近交椅坐着,看着场院里依然在飞舞着的红蜻蜓,有些出神。
过了一会,王宵猎突然道:“有些时候,特别羡慕红蜻蜓。你看,它们在阳光下飞舞,不用考虑什么事情,多么自由自在啊。反观我们人,要想很多事,多么累啊。”
赵鼎道:“宣抚想的是国家人民,想的是劳苦大众,端的是为国为民了。”
王宵猎看着赵鼎,微微一笑:“相公真的是认为我想的这些?就没有一点为自己的事?”
赵鼎闭嘴不语。
王宵猎轻轻摇了摇头:“当然是有的。相公想,我总会为自己想吧。不说别的,突然闯进襄阳,带走了正准备国事的圣上,带走了正忙着国事的文武百官,又是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为了自己当皇帝?”
赵鼎不说话,但看他的表情,明显认为如此。
王宵猎摇了摇头,但想了想,又点了点头。道:“若说只是为了当皇帝,当然不是的。主要是因为皇帝与金国签了和约,打不下去了,那怎么行?但和约是皇帝签的,没有办法,只好把皇帝抓了。皇帝都抓了,正在上朝的文武百官如何不抓?留他们在襄阳,不知闹出多少事来。”
赵鼎不信地道:“宣抚抓皇帝,只是因为皇帝与金国签了合约?”
王宵猎叹了一口气:“不错,之所以抓皇帝,就是因皇帝与金国签了和约。这话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事情就是这样子的。先前,皇帝再三宣我赴阙,我坚持不去,为什么?因为自从金军搜山检海后,皇帝存了怕金军的心思。而且深入骨髓,任谁都劝不了。我一赴阙,为了与金军和平,金军夺了我的性命怎么办?”
赵鼎道:“宣抚多虑了。皇帝对金军有一千种办法,怎么出此下策?”
王宵猎摇了摇头:“在皇帝心里,只要金军不打过来,怎么办都可以。因为金军一打过来,是肯定挡不住的,哪怕是赢了也挡不住。皇帝存了这种心思,有什么办法?”
赵鼎沉默不语,看着赵构。
赵构的脸色灰败,面如死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王宵猎道:“如此局面,要解决只有两种办法。要么让赵构使用各种手段,把我弄死,死了这条心;要么,就是废了皇帝,另立新局。相公说,用哪种办法?”
赵鼎盯着赵构的脸,缓缓地道:“官家说一句,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赵构犹豫再三,叹了一口气:“金国方圆千里,帐下精兵百万,怎么打得过呢?如果跟金国打,国家再无宁日,日日战火不断。不被金国灭国,打仗也要花钱的,早晚国家钱花尽而亡。我是皇帝,选哪条路?”
赵鼎道:“可是王宣抚与金军作战,连战连胜!”
赵构歇斯底里地道:“王宣抚事事靠自己,如果把让他金国灭了,谁还认我这个皇帝?他手中有兵,有钱,事事都有,什么都不靠朝廷,都靠他自己!不趁着他还留金国半壁江山的时候,能跟金国谈个好条件,把王宵猎除掉,再难有这种机会了!你说一说,我这样做有错吗?”
赵构被关了几个月,没有人说一句话,都快疯掉了。像这种话,其他时候赵构绝对不会说。现在这个时候,干脆豁出去了,和盘托出。
赵鼎听了,再不说一句话,垂头不语。
王宵猎选的时机,初看时不合理,实际上却恰到好处。晚一步,就不知道如何行事了。
在外人看来,王宵猎突然间俘虏皇帝,捉拿文武百官,想当皇想疯了。实际上,如果知道了赵构已经与金国签订了和约,决定了停战,王宵猎怎么会不发动政变呢?
王宵猎道:“事后几个月,现在想来,我还是觉得当时捉拿皇帝是正确的。晚一点捉拿皇帝,他会让我很难堪,而且襄阳到时驻扎重兵,想拿他就难了。只是那个时候捉拿皇帝,很多人都想不开,认为是我想做皇帝。被天下人误解又如何?只要事情做对了,也就没有遗憾了。”
王宵猎喝了一口酒,看着太阳落下了山去,红光消失了。本来的红光中的红蜻蜓,随着红光消失,也散在了满山遍野中。天地间黑了下来,赵鼎和赵构的人面,在火把的映衬下,一闪一闪的。
第1086章 堂堂皇皇天地间
太阳终于落下山了,酷热的天气渐渐褪去,凉风渐渐起来。一天中最凉爽的季节到发,令人心旷神怡。
王宵猎悠悠地道:“我们有这样一个皇帝,一心只想着跟金国求和,怕死了金国。又有像秦桧这要的大臣,初期时见金臣慷慨激昂,后期又奴颜婢膝,时时帮着皇帝求和。下面的臣僚,有奴事金国事张邦昌的,有时时惧怕金国,只想着逃跑的,都愿意参加秦桧,奴事金国,怎么能够打赢呢?那些慷慨激昂愿意抗金的,会被打压到死!”
说到这里,王宵猎好像看到了那些事情,怒气不可遏制。抓着椅子背的手,青筋勃发。
赵鼎用手抱着脑袋,不敢想像若发生那些事,自己到底该如何自处。
王宵猎道:“现在赵相公居首相,你以为皇帝甘愿如此吗?等秦桧布置妥当,他们就会下手,把你贬出去,换秦桧上去。以秦桧的为人,会甘心看着相公到外地逍遥?他必然使出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赵鼎道:“一人之生死,与国家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王宵猎听了,不由哈哈大笑。道:“可是实际上事情反过来,怕你救国家,所以打压你。怕的是你对抗金的人不压制,让抗金的人起来,碍了他们的手脚。你可以问问皇帝,是不是准备把你贬出襄阳去?”
赵鼎炯炯有神地看着赵构,沉声说道:“陛下,是不是真的有此事?”
这种事情赵构撒谎没有意义,毕竟不是只有赵构一个人知道,干脆闭嘴不说。
赵鼎叹了口气:“臣以节事君,君让臣干什么都是恩典,臣不该问。可是为了让位于秦桧,为了投降金国的大臣们能够安身,臣万般不甘!经过了河东路的胜利,云中府的收复,不是打金国打不过,而是官家打不过啊!仅仅为了自己打不过,就不惜暗杀忠良,颠倒黑白,竟不惜投降敌人!不甘心啊,我无论如何不甘心啊!”
说完,赵鼎捧起双脸,难过得流下眼泪来。
王宵猎看着天空,月亮露出来,只有弯弯的一角。这一角的月亮,努力地照耀着世间。
赵构闭上眼,也不知道他露出来的悔意,还是恨意。
王宵猎道:“现在相公该明白,我为什么俘虏皇帝和文武百官了吧?因为除了俘虏皇帝,我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因为在皇帝的心中,最重要的是皇位,只能是他坐,换了谁都不行。而要保住皇位,抗金的如何得到他的信任?为了保住皇位,与金国议和又如何?杀掉大将又如何?这是一条线哪,只要开始了这条线,就没有办法了。”
赵鼎不死心地道:“或许皇帝会改呢?”
王宵猎道:“上次北伐,官家被金国偷了一次兵,就彻底死心了。官家深知,凭着官家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金国的。而要想打败金国,就要重用王宵猎,显着我的能奈了。”
说到这里,王宵猎苦笑着摇头。拿起来酒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怎么能重用王宵猎呢?兵不是他的,钱也不是他的,赵构觉得不放心啊。赵构想的,是用皇帝的地位,出其不意地弄死我!哼,弄死我,事情想的可太如意了!”
说到这里,王宵猎捏着酒杯,不断冷笑。
转过头,王宵猎对赵构道:“皇上,你想的是不是这样?打的如意算盘是不是这样?金军新败之后,不得不提出来议和,条件比以前缓和很多,正是皇上的大好机会,是也不是?顺便收了各驻军大将的军权,自己大权独揽,再也听不到抗金的咶噪,不正是天下大好!”
这些话说出来,王宵猎憋在心里的话吐出不少,心情轻快了许多。
赵构听到这些话,竟然跟自己心里想的一模一样,不由微微有些吃惊。但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自己的地位,这样做不是天经地义吗?
心里没有家国天下的人,跟他怎么样讲,也讲不明白。
家国天下,中国人最朴素的情感。多少大臣,不惜以身死赴国难,因为他们深信,皇帝也会如此。又有多少普通人,不惜全家身殉,因为他们深信皇帝也是如此的。他们想不到,皇帝不是如此,甚至完全没有这种想法。
赵构已经当皇帝多久了?八年了啊,身边所充斥的,依然是投降派。只是为了装点门面,只是为了在人前好看一点,只是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不得不用了一些主战派的人。赵构的内心里,倾向不是早已经摆明了吗?
有这样的皇帝,不在抗金上面用心,而只是心心念念着投降,抗金还有什么希望?
面对着这样的朝廷,王宵猎除了连根拔起这一个办法,实在无法可想。
赵鼎看着赵构,心情复杂。最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连连摇头,痛心地喝了一杯酒。
王宵猎道:“没有办法,赵构太会骗人,很多人都是不信的。当金军的压力大了,为情势所迫,赵构会招纳一些主战的人,而且情深意切。当金军的压力小了,赵构会一步一步地被主和派包围,逐渐地把主战的人投出去。主战的人对他心生希望,认为是奸臣坏事。主和的人更是如此,有恃无恐。”
赵鼎道:“主上如此,臣事君再忠心又如何?可悲可叹,可悲可叹啊!”
王宵猎有些感慨地道:“这一次北伐伪齐,虽然有许许多多不合适的地方,总的是成功的。这一次战争,也教育了很多人,特别是在洛阳的文武朝臣。有的人看清了皇帝的本质,彻底对皇帝死了,开始忧心国事。朝臣之中,确实一些人是见风使舵,哪里有好处就向哪里去。但有些人,看清了皇帝之后,甘心为国家做事。人心吗,怎么能够一下子看清呢?不管是见风使舵的人,还是真心为国做事的人,全都用。时间长了,最终还是能够看清楚的。”
赵鼎道:“宣抚为何给我说这些?”
王宵猎道:“我希望相公能够为国做事。今日说一句实事,出自我口,入自你耳,别人就先不要说了。等打完了金国,我会登基称帝。现在的皇帝吗,为他另找一地,让他安安稳稳地过晚年吧。陈与义翻遍史册,对于先王,有二王三恪的制度。本来二王,把先帝杀了也就杀了,找后人即可。我又何必要杀赵构呢?”
说完,王宵猎抬头看着天空。天空中的一轮弯月挂在那里,闪着眼睛,看着人间。
赵鼎看着王宵猎,重重地点了点头。
王宵猎道:“相公应该明白,我不当皇帝不行。赵构不适合,前面已经说了,不再赘述。就是灭了金国,救了渊圣回来,又怎么样呢?在举国兴圣的时候,以至于灭国,二圣北狩,实在够丢人了。我们汉人,被骂南人瞧不起,何曾有这种时候?我做皇帝,不是为了自己成为九五之尊,不是为了自己高高在上,而是为了我们汉人。为了我们汉人不再受屈辱,不再被别人看不起,而是要作为一个人,堂堂皇皇地生活在这天地之间!”
第1087章 李道走了
韩世忠看着天空,一轮月亮大而且圆,挂在半天当中。满天的星星眨哪眨的,忽闪着眼睛。
叹了一口气,韩世忠道:“不知不觉,在你这里近两个月了。两个月的时间,变了很多。初时一心想着带兵马去洛阳,必然一呼百应,打败那个敢俘虏皇帝的不忠不孝之徒。两个月时间,想法慢慢变了。”
岳飞道:“太尉变了哪些?”
韩世忠感慨万千:“现在想来,拿了皇帝又怎么样呢?皇帝对我们很好,但在位上时,做的事情却并不令人怎么满意。被拿了两个月,下面并没有大臣站出来,愿意出兵出人。”
岳飞道:“没有人站出来,圣上在大臣中的印象并不好。”
韩世忠摇了摇头,举想酒杯道:“喝酒吧。”
曾经热血沸腾,觉得王宵猎拿了皇帝十恶不赦。登高一呼,必然应者云集,纷纷随着自己去讨伐王宵猎。可在江州待了近两个月,心慢慢冷了下来。
什么应者云集?实际上,赵构初被抓的时候,就有四分之一的官员响应,纷纷向王宵猎示好。近五分之一的地方已经归洛阳管辖。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二分之一的官员表示了自己赞扬洛阳的态度,向王宵猎低头。剩下的二分之一的官员,大多是在观望风向。
王宵猎紧跟着北伐,结果大获全胜,极大的震奋了人心。慢慢已经人们很少提及宋朝,而只是讲新朝了。
没有哪种形为,比得上战胜伪齐,击败金国了。只要大获全胜,占领幽州,王宵猎的声望将达到顶点,登基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韩世忠反对,根本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岳飞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发苦。这些日子知道了赵构的谋划,岳飞觉得愤怒无比。夺自己兵权,而后闲置,从此也就无人问津了。失去的土地不再夺回来了,失去的人民听之任之,赵构算什么样的皇帝?
可自己是赵构培养起来的,出于道义上,也要反对王宵猎。哪里知道,自从被削兵权之后,手下的军队大多不听管束了。除了王贵、张宪、徐庆等少数几个人,其他将领的回答是观望,以待有变。到现在,多数将领都已经带兵投到王宵猎那里,自己只剩少数几个人。
韩世忠喝了一口酒,感慨地道:“如今天下大势所趋,如果王宵猎再赢了幽州一战,地位就牢不可动,能够登基称帝了。奈何?以后寻一块人杰地灵之地,养我晚年了。待要打,我们的兵力不足,不是王宵猎的对手。要招兵,不如王宵猎的民望高,招不上来。还能够怎么样呢?唉——”
岳飞道:“我现在能够调遣得动的,就只有两万多人而已。两万多人,打王宵猎的一个师都废力,打什么呢?圣上夺了我们的兵权,调到朝廷去难道又是什么好事了?从此无人问津,处之高位,养老而已。现在的形势,只能在江州观望。等到王宵猎登了帝位,找一个山水好的地方养老罢了。”
韩世忠突然抬起头来:“太尉,难道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出兵吗?”
岳飞苦笑道:“兵变初起时,我尽量调集属下兵马,想着打起旗号杀向洛阳。可谁想到,除了在相州就随着我的老兵,其他军队根本不响应,而只愿意观望。只有相州老兵还打什么?必须要有其他军队。可观望下来,王宵猎突然带兵北上,突然就把刘豫打得大败亏输!”
韩世忠无奈地道:“打败了刘豫,确实给王宵猎加分很多。而且听说,王宵猎都没有尽力出手,轻轻松松就把孔彦舟和刘麟打败了。这还有什么话可说?简直天命在王宵猎!”
岳飞道:“王宵猎做事果决,简直出人意外。没有任何征兆,突然之间杀向襄阳府。谁能想到襄阳府里面早做了手脚?直接大门敞开,军队长驱直入!不但掳走了圣上,还把文武百官都掳走了!掳走了文武百官,再没有将领能够一呼百应,领导勤王大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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